一瞬間的自由。
瀕死感讓魔魂的幻境一寸一寸碎裂,卻又滋生出新的幻境。
撲通一聲,他閉上眼睛墜入江中,四面八方湧來的寒意,讓他難得清醒了一瞬,但轉眼便又沉溺下去。
似有人将他抱住。
“小瞎子。”
是阿玉。
他眼角的淚融進江水之中。
……
……
後來他自然是沒有死成,他被酒樓的店小二撈起,金丹在他體内瘋狂運轉,他安然無恙。
氣得魔魂在他體内怒罵他是個孬種,甯願自盡,也不為小修士報仇。
他提不起興趣與魔魂争辯。
從酒樓一躍而下,不過是一時興起,那酒樓臨江,他知道他死不了,他也不會在半路上去死。
隻是想試試,這樣能不能見到阿玉。
這些他不想和魔魂多說。
而陰差陽錯,經這一次,體内的金丹總算是與他徹底融合在一起,他神思一動,體内的靈氣便随他心意流轉。
他第一次将體内靈氣倒逼至靈台,靈氣與魔氣一相遇,便是水火不容。
魔魂疼得吱哇亂叫。
他也不好受,血一口一口往外吐。
最終是魔魂服了軟。
——
阿玉死後第九年,八月十二。
他終于将阿玉的屍骨全部尋到。
漫長歲月,阿玉已經變成白骨,他還是不知道她的模樣。
那一日,他尤其高興。
抱着阿玉的屍骨,尋了一處陡崖躍下,自從他第一次墜樓見到阿玉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便會尋死一次,一開始瀕死感會讓他感受到阿玉的氣息。
可慢慢地這個方法便失去了效用。
而這一次,抱着阿玉的屍骨,再次躍下,雖仍未能見到阿玉,但感覺卻大不一樣。
再即将落地之時,蘊養着阿玉元嬰殘魂的那柄靈劍,飛身而下,接住了他。
他倒在地上,一手是裝着阿玉所有屍骨的匣子,一手是阿玉的元嬰殘魂,久違品嘗到一絲甜意。
隻是,阿玉的屍骨終究是被秘求壓制太久,有了損害,他尋遍典籍也沒找到辦法。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某次下山,叫他遇見了一隻白虎妖。
那妖跪在一座墳前痛哭。
魔魂告訴他,這白虎妖身上竟有上古神獸白澤一絲血脈氣息。
若得白澤這縷氣息相護,或許便能修複阿玉屍骨上的損傷。
他理所當然接近了那隻白虎妖,知曉了他在為他的凡人妻子所哭,也知曉了他準備去尋他妻子的轉世。
容與本無意問這麼多,隻是想要得到白澤這縷氣息,不能強奪,隻能白虎妖同意。
于是容與與他定下了契約,他助他找到他的妻子轉世,他妻子轉世死後,白虎妖便将那縷氣息交給他。
因而容與第一次入了酆都,在魔魂和曆代魔尊的記憶幫助下,成功取走了消失已久的轉世珠。
并将轉世珠給了白虎妖。
随後的漫長歲月裡,他慢慢也知曉了一些當年阿玉身死的事情。
也知道了是誰親手殺了阿玉。
殺意密密麻麻,如螞蟻噬心般,幾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而恰好,轉世珠雖已給了白虎妖,但其中的一絲生死之力,被他抽了出來。
轉世珠的生力可助人轉世,而死力則能斷修仙者靈脈。
他将這絲死力一分為三,種給了逐月仙山三門門主身上。
往後歲月裡,三門門主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突破無門,靈氣一日一日衰退。
對于這些修仙者而言,被絕望一點點啃食,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但願那日,阿玉能親眼看見。
——
阿玉死後一百年。
容與簽下的那份契約有了動靜。
他前去了無暮城,令他失望的是,白虎妖不是為了履約,而是求他救一救他的妻子轉世。
這些年,或許是因為他常以笑示人,才讓人誤會。
他唇角的笑意一點一點冷下。
白虎妖不敢再求他。
他本想在白虎妖家中靜等那位妻子轉世離世,但卻在這裡感受到了魔氣。
他上次去酆都拿走轉世珠,沒處理幹淨,時不時就有魔族貼上來。
他趁夜尋了過去,發現并非純種魔族,隻是個堕魔的人族,天道法則限制之下,他殺不得。
于是又回了白虎妖家中。
一推門發現,又多了個修士。
那修士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目光一寸寸滑過他的臉。
“這位道友是?”他上前問了句,打斷了那修士的目光。
白虎妖的妻子匆匆忙忙向他解釋,他并未入耳,可下一秒,那修士開了口。
“容道友。”
隻有三個字,他卻下意識收緊了懷中的玉劍。
是他心心念念百年的那個人的聲音。
他轉身回屋。
魔魂知他心中所想,慌忙解釋:“這可不是我設的幻境。”
那一日,他跟了她許久。
太像了。
像得他百年來頭一次主動生起了殺意。
……
幸好,他終歸是好運了一次。
——
講完這百年間的事,容與看着身邊的阿玉,她眼裡浮上了明顯的内疚和心痛。
他适時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顯得更無辜可憐了些。
果然,阿玉見狀,便輕輕将他抱住。
“……我當時沒想到,這條生路,你會走得這般鮮血淋漓。”
他反手将阿玉抱住,悄悄收緊雙臂,将阿玉牢牢鎖在懷裡,唇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
阿玉坦白當年為了破地界天道所設的那個死局,而算計自己修仙的事情後,總是追問這百年來他過得如何。
起初他不願多說,阿玉便也作罷。
後來重回無暮城,阿玉去見了聞清,誰知聞清和她的白虎妖丈夫因前世之故生出許多波瀾。
日日拉着阿玉作陪,朝阿玉訴苦。
惹得阿玉十分心疼。
他自然見不得阿玉為别人心疼,為了留阿玉多疼疼自己,便不着痕迹提起自己這百年中的往事。
知他所想的魔魂罵他無恥。
又提着酒來找阿玉的聞清見到此景,吓了一跳,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如今阿玉在懷,無人叨擾,春去秋來百年,他才覺春光作序,萬物和鳴[1]是這般美好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