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裴朝朝知道瓊光君沒走遠。
她彎了彎唇,給出答案:“他是我的恩人。”
這是一個很客觀的答案。
客觀就意味着,看客無法從中捕捉到任何感情色彩。
一玉心裡嘀咕,是恩人不假,但哪有恩人做到這個地步的?
也不見大師兄對别人這樣啊。
裴朝朝沒再說話。
她聽見瓊光君離開的腳步聲,笑意漸深——
是恩人。
多麼精準又不帶私情的形容。
畢竟她對他表明心意時,也沒讓他回應她,不是嗎?
如果渴望聽見些别的,
那就請再主動對我做出一些,超出恩人範圍的回應吧。
*
裴朝朝跟着一玉來到登名處。
因為現在不是公開招弟子的時候,所以這裡沒什麼人,空蕩蕩的,隻有前面桌案後坐了個人。
這人穿着深藍色衣袍,烏黑的頭發用白玉簪松松挽起來,皮膚幾乎要與頭上的白玉簪一樣白了。
通過身量,能看出是個年輕男人。
他在桌上鋪了一桌子草藥,正低頭擺弄着,聽見有人進登名處也沒擡頭。
再走近一些,就能聞見一股藥香味。
目光往下,還能看見他坐在輪椅上。
這時候,
一玉出聲了,對那人道:“白長老。”
他簡單行了個禮:“您怎麼在登名處?”
白長老這才擡了擡頭。
他一張臉漂亮到有些陰柔,有種雌雄莫辨的美。
他也沒回答一玉的問題,笑意禮貌卻疏離:“要登名麼?自便。”
這人身上有種獨屬于世家子弟的高傲,
這種感覺,像是先和人拉開很遠的距離,然後再往這距離感裡加一點禮貌。
一玉一邊幫裴朝朝登名,一邊低聲給裴朝朝介紹——
這位白長老名叫白辭,是修真世家白家的大公子,身體不好,但醫術造詣極高,被歸元宗請來做客卿長老。
平日不太授課,也不太管事,隻醉心于研究醫術。
裴朝朝嗯了聲。
與此同時,她腦海裡聽見神仙們說話:
【這不就是命簿裡寫的,那個總取裴朝朝血煉丹的白長老嗎?】
【對。不過裴朝朝現在以這樣的身份進歸元宗,和命簿裡不一樣,可能不會再被他取血了。】
裴朝朝這時候也想起來了,
按原定的命運走向,她被江獨當藥人帶回歸元宗後,血肉的特殊之處被人發現,于是被關進宗中地牢,每天被取血剜肉。
這位白長老就是她被關進地牢後,取她血肉的人之一。
不過他太倨傲了,就連取血剜肉的事,也都是吩咐身邊的雜役來取。
所以命簿裡,裴朝朝和白辭沒什麼接觸,倒是白辭的親弟弟會和她有感情糾葛,
是除了瓊光君以外,她的另一道情劫。
裴朝朝思緒飄了一下,倒不是很在意命簿上的其他人。
畢竟她當前的計劃隻是取瓊光君情根而已。
這時候,
一玉已經幫她登完名了,他想起了什麼似的,問白辭:“白長老,我聽說您身邊要招一位曬草藥的雜役弟子,您今天來登名處是看弟子名冊選雜役的嗎?”
白辭沒出聲,眼睛看着一玉,示意他繼續說。
一玉把剛寫好的卷宗遞給他:“您看一下裴姑娘如何?”
曬草藥不需要任何技術含量,也很清閑,
一玉覺得很合适。
那邊白辭接過卷宗。
卷宗上寫着裴朝朝的個人信息,他潦草掃了一眼,然後悶咳幾聲。
他身體不好,咳嗽的這幾聲,眼尾都被暈上淡紅水光。
随後,他帶着淚意的目光一轉,落在裴朝朝身上:“你想來我身邊當雜役?”
“我常聽說,你們那種小村子裡的人,連止血草與安神草都分不清楚。更何況,你眼睛也瞧不見,又沒有修為,該如何分辨草藥呢?”
他語氣倨傲,帶着世家式的軟刺,高高在上。
話裡的隐含意思就是:就你也配給我當雜役?
裴朝朝看見他這幅姿态,生出一點逗弄的意思。
她拿起桌案上幾株草藥:“曬草藥需要認識草藥嗎?”
白辭皺眉,攤開手,語氣居高臨下:“誰準你拿了?還給我。”
裴朝朝很聽話,把大部分草藥放回了桌上。
她手上隻留了兩株安神草,把玩了一下,卻沒放回桌上,而是放進白辭掌中,真誠建議:“白長老。心情不好的話,用一點安神草,或許會比對着我冷嘲熱諷效果好。”
動作間,指尖無意蹭過白辭掌心。
白辭眼睛眯了眯。
他悶咳幾聲,直接把草藥扔到桌上。
随後,他拿出張手帕,仔仔細細擦拭剛才裴朝朝碰過的地方。
這時候。
裴朝朝低了低頭。
白辭也撩起眼皮子,就看着她,擦手的動作沒停。
世家子弟都有些虛僞禮儀在身上,不會當着人面做出這樣傲慢的舉動。
白辭是标準的世家子,現在做出這樣的行為,倒是有點挑釁的意思。
挑釁裴朝朝眼瞎。
他在她眼前撕開那張矜貴虛僞的假面,明晃晃展現出厭惡與嫌棄,
可是她看不見。
他慢條斯理擦完手,
把帕子往旁邊的字紙簍扔。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彎了彎身,然後擡手接住飄飄然下落的手帕:“盲人聽力很好,白長老掉了什麼東西嗎?”
白辭手上動作滞了一下。
他盯住裴朝朝,眼尾薄紅潋滟,隐有不悅。
然而裴朝朝對他的目光似無所覺,
她摩挲着手帕:“啊,是一張手帕。白長老剛才在擦手嗎?”
她溫和笑着揭穿他:“不會是因為剛才被我這樣的下等人不小心碰到,所以才擦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