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朝和薄夜離得很近。
她看不見他,但從那張漸漸隐形的符就能判斷出,她現在大概站在薄夜的側前方。
此時,瓊光君視線的落點在她和薄夜之間。
裴朝朝見狀,突然來了興緻——
瓊光君看見那張沒完全隐去的符了嗎?發現薄夜了嗎?
知道這場鬧劇被别人看了全程嗎?
那薄夜呢?
剛才那一瞬間,有和瓊光君隔空對上視線嗎?
裴朝朝不知道薄夜的具體身份,但他能随意出入藥山,應該是歸元宗内的人;以薄夜的修為,想來是歸元宗的某位長老。
既然可能是長老一類的人物,那瓊光君應該認識。
裴朝朝把人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想到他們或許認識,忍不住覺得興奮。
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生怕瓊光君發現不了旁邊有個隐身的人,于是微微側身,确保自己沒擋住那張還沒完全隐形的符。
然而她剛一動,
瓊光君的目光就随着她動了下。
好像剛才就隻是在看她。
是她想錯了?其實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張符?
裴朝朝輕輕皺了下眉,原本已經準備離開,但現在不想錯過拱火的機會。
她歪了歪頭,還是多問了句:“看見了嗎?”
瓊光君臉色陰沉得可怕。
漫天符紙還打着旋往下落,想無視都難,紛紛揚揚像下雪一樣,提醒着他,她根本不需要他給的東西。
因為不需要,所以可以當着他的面随意扔掉。
瓊光君性格又冷又傲,現在被她貶得一文不值,明明已經很生氣,打定主意就到此為止。
他和她的關系正如她和一玉說的那樣,施恩者與受恩者,他不該再做什麼多餘的事,往後也不該再理她——
理她做什麼呢?
她不需要他搭理她,他又何必像個不值錢的貨色一樣貼上去,然後被她棄如敝履?
就像這些被她随手扔掉的符紙一樣。
瓊光君已經想得很清楚,但聽見她問話,還是掃視了下周圍。
他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情緒上下起伏,紛亂得很,倒是耗得他沒餘力注意周圍環境。
若換做以前,他第一時間就能發現有一張符不對勁,但這會兒倒是破天荒地沒察覺到。
這時候,那張符已經徹底隐形了,所以放眼四周,隻能看見其他零碎飄落的符。
瓊光君沒忍住,還是回答她的話,甚至說話時下意識壓住火氣,放柔聲音:“看見什麼?”
說完話,他又皺了下眉。
有那麼一瞬,他聯想到被馴服的狗,
分明已經怒氣磅礴,但隻要主人一說話,就能把所有情緒抛去腦後,下意識遵從指令。
瓊光君詫異于自己會想到這樣一個形容,目光又落在裴朝朝臉上,看見她表情依舊人畜無害。
……算了。
瓊光君突然有點洩氣了,心說或許她是無意的呢。
或許她并不知道,她說的話做的事,是在踐踏他的心意和傲骨。
她隻是問了句話,瓊光君就給自己找了個原諒她的理由。
他看着她,這次沒再挪開眼,心裡竟隐約生出點不可名狀的期待——
她隻要随意回一句話,把剛才的話題帶過去,他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以當作她沒說那些折人傲骨的傷人話。
可以當作她沒像扔垃圾一樣扔他送的符。
另一邊。
裴朝朝看着瓊光君,心說果然是她想錯了。
瓊光君并沒注意到那張符,也沒察覺到薄夜在這。
她覺得有點遺憾,但也不準備繼續拱火。
她把瓊光君的細微表情收入眼底,發現他面色有些緩和,就猜到他沒剛才那麼生氣了。
裴朝朝對人的情緒很敏感。
她太知道這時候該怎麼做了——
隻要說一點好聽的話,就能立刻将關系緩和下來。
不過可惜了。
她現在準備把關系降到冰點。
畢竟她的目的就是得到瓊光君的情根,掏心不成,就隻能換個法子,玩一玩愛情遊戲。
但她不喜歡伏低做小、用真心感化别人,她還是喜歡高高在上,操控對方的所有情緒,讓獵物一步步跳進圈套。
先把關系打入低谷,攀升起來才更快。
她輕輕聳肩,朝瓊光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瓊光君一頓。
他莫名有些緊張,甚至無意識地将呼吸放慢放輕,等她說話。
然而下一秒,就見她指了指洋洋灑灑飄落的符:“還能看見什麼呀?這些。”
她表情仍舊人畜無害,說這話時語氣帶笑,就好像是和熟稔之人調笑,聽起來親昵而柔軟。
單聽這話倒不會有什麼感覺,然而放在現在這語境裡——
瓊光君幾乎要氣笑了。
他小心翼翼等了半天,等來她這麼一句話,覺得荒謬極了,心說這是要我看清楚你是怎麼糟賤我心意的?
他盯住裴朝朝,頭一回被氣得口不擇言:“裴姑娘,知道你不需要我送的東西,但也不必當着我的面扔。”
手掌收攏在身側,掌心傷口被握拳的力道擠壓得再次裂開,不停淌血,但瓊光君好像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他将指骨捏得咔嚓作響,平時性格冷硬、說話言簡意駭的人,現在卻忍不住又咬牙切齒補了句:“很沒禮貌。”
天界神仙們見狀,震驚道:
【瓊光君好生氣啊。我還沒見過他這麼生氣。】
【哈哈哈哈,我就說他不喜歡裴朝朝吧!要是喜歡,怎麼會罵她沒禮貌啊?】
【就算之前有好感,現在也不會喜歡了啊!裴朝朝有點不知好歹了。】
【我剛看歸元宗下通告,說後天就開始測靈根。看這情況,測靈根的時候在水晶球上動一動手腳,讓歸元宗以為她是妖邪,瓊光君肯定就會要追殺她了吧!這命數不就掰回來了嗎?】
【我已經迫不及待看瓊光君追殺她了。不過她求饒的話,瓊光君不會心軟吧?】
【不可能,瓊光君一身傲骨,這麼一來肯定都有點煩她了,她再怎麼卑微求饒也沒用。】
如果裴朝朝聽見神仙們的話,一定會想——
所謂傲骨,不就是用來打碎的嗎?
她現在就已經在摧折瓊光君的傲骨了,把關系弄僵,如果想要緩和,就必須有人先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