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緒都跟着混亂起來,想不到一個合适的應對措施,隻遵從本能地擡起手,要去捂她嘴巴,生怕捂得晚了,她再用輕輕柔柔的語調罵他賤。
然而手剛貼近她的臉,
下一秒,
她扣住他的手腕,溫和笑說:“好乖。”
江獨動作一滞。
大腦在這一瞬徹底宕機了一秒,聲音又低又澀:“乖?”
……她沒有說他賤?
裴朝朝用隻有他們兩能聽見的聲音蠱惑道:“我叫你給我法器,你就給我了。這麼乖,我為什麼要去找别人?”
江獨睫毛顫動了下,之前臉上的兇戾被愕然取代,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被壓到谷底的情緒被她一句話又拔高到山頂,正向的情緒被成倍放大,他突然覺得甜蜜。
他和她離得有些近,她說話間溫熱的鼻息落在他手腕,卻好像燒得他血管裡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裴朝朝說完這話,又和他拉開距離,這一次聲音稍微大了點,确保能落進瓊光君耳朵裡。
她聲線柔軟,對江獨說:“再說了,哪裡有什麼别人呢?宗中我隻認識你和季慎之,你和他不一樣,我哪一次有事情不是找你?……我不會去找他的。”
這聲音也确實落進了瓊光君耳朵裡。
聲音有點模糊,瓊光君卻覺得清晰刺耳極了,差點把他理智都徹底撕碎。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樣強烈的怒氣從何而來,但他連指尖都發着熱,發着顫。
另一邊。
江獨聽見裴朝朝的話,心裡那些對裴朝朝的怨氣一瞬之間散了大半,
他莫名有種打了勝仗的喜悅感,轉頭朝着議事殿的方向望過去。
江獨從來不掩飾情緒,他知道瓊光君還看着,這會神情幾乎能稱得上是挑釁。
隔着空間,隔着水幕,瓊光君對上他的視線。
岌岌可危,宛如将斷的弦似的理智又崩斷一點,他眉眼更加沉郁。
這時候。
江獨收回目光,擡了擡下巴:“這倒是。”
他話不知道是說給裴朝朝聽,還是說給瓊光君聽:“他和我哪能一樣,他知道你——”
他話說到這,突然頓了頓。
随即,他聲音放低,低到像在和裴朝朝說悄悄話。
聲音幾乎是氣音,但語氣依舊強硬,帶點少年平時獨有的兇戾語調:“知道你喜歡像我這樣……乖的嗎。”
這是很别扭的語氣,
像是一頭惡犬頭一次作出搖尾乞憐的姿态,既想讨好自己的主人,得到些甜頭,又不想讓旁人看見自己這樣卑微的姿态。
這話一出,
瓊光君隻聽見前面半句,後面江獨的耳語聽不見,
但能感覺到他話中帶着耀武揚威的炫耀味道,甚至後面低聲和裴朝朝說話時,那種暧昧的親昵感。
瓊光君理智終于轟然倒塌。
他幾乎是盛怒的,直接拎起劍,周圍長老們被他的舉動吓到,不少人出聲叫他。
然而他頭一回沒有顧及場合,直接拎着劍出了議事殿。
*
另一邊。
裴朝朝說完那話,覺得應該也把瓊光君刺激得差不多了。
總歸以瓊光君性格,那種冷硬和規則感是刻在骨子裡的,現在刺激他也就是磨一磨他心态,這樣的場合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江獨打起來。
裴朝朝心裡有數,知道這裡沒什麼熱鬧可看,惡趣味也得到了滿足,于是有些懶怠。
她不想呆在人群裡,于是回身想擠出去。
江獨見她要走,于是擡腳要跟上去。
裴朝朝偏了偏頭:“我想安靜一下,一會就回來,你能不能先别跟着我?”
江獨腳步一頓,又感到有些不悅,皺着眉頭就要拒絕,
然而話還沒說出來,又想到她剛才笑着說他特别,說他乖的模樣。
他被那一幕蠱惑到,
哪怕乖這個字很像是在誇一條狗,細細品味甚至有些輕蔑與冒犯,但他此刻卻希望她再用那樣柔軟的語氣和他說話,給他更多的愉悅情緒。
心裡的情緒幾乎被劈開來,一邊是不悅,一邊又是期待,
這太荒謬了,幾乎是自降身份,甘願把自己比作一條狗——
……可是如果她能給他更多呢?
江獨漂亮的眼睛閃了閃,最終沒再跟上去,語氣依舊有點盛氣淩人:“行吧,你快點回來。”
裴朝朝撇開江獨,找了個沒什麼人的地方。
這裡離人群不遠,是山谷盡頭,後面是狹窄山道。
這裡很安靜,她把洗髓草拿出來。
洗髓草的确是難得一見的草藥,像她這樣毫無靈根的人服下,也能脫胎換骨。
再加上神仙玉,她或許短短眨眼間就能擁有築基期修為……
修行對她來說沒什麼用,畢竟她本就是神仙,遲早也要回到天界去,
但如果現在能有築基期修為,将這修為在測靈根時用出來,或許能将天界的神仙們報複得再慘一點。
如果運氣好點,說不定能縮短她回天界的進程。
但現在服下洗髓草,洗髓換骨的時間很随機,萬一導緻她錯過測靈根呢。
裴朝朝指尖掐着洗髓草的根.莖,正思忖着,
這時候,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輪椅滾動聲。
裴朝朝指尖一頓,偏過頭去,
緊接着,就見白辭推動輪椅,從狹窄山道中出來。
白辭還是那副病恹恹的病美人模樣,臉色蒼白,唇卻很紅,一雙漂亮的鳳眼帶點高傲。
他坐在輪椅上,卻依舊有種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感覺。
裴朝朝按了按蒙在眼睛上的白綢,也不好奇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她溫和又禮貌地打招呼:“白長老?”
整個歸元宗裡,坐輪椅的也就白辭一人,即使不該看見,靠着耳朵也能聽出他身份。
白辭沒出聲。
他視線落在裴朝朝手上,看見洗髓草,才屈尊降貴和她說話:“哪來的洗髓草?”
裴朝朝笑了笑,語氣純粹:“是别人送給我的。”
或許是因為已經和裴朝朝有過一次不歡而散的交鋒,白辭連世家子身上那種虛僞淡漠的禮儀也懶得維持了。
他根本不在意這草是誰送給裴朝朝的,語氣疏淡:“把它給我。作為交換,你可以提一些條件。”
他甚至都不過問裴朝朝願不願意給,開口就有點像是命令的語氣,
直白又居高臨下。
裴朝朝捏着洗髓草:“什麼條件都行嗎?”
她不像是要把洗髓草給他,擡着頭:“如果要讓長老借一點靈力給我呢?”
她語氣像是單純好奇,但唇角微微彎着,心裡想的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她拿洗髓草和白辭換一點靈力,不僅能在測靈根時用出這靈力,也不用擔心服下洗髓草錯過測靈根了。
那廂白辭幾乎要聽笑了,眼中滑過一點不耐:“借靈力?”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着點淡淡的譏諷:“你或許不知道,我想從你這樣的凡人身上取走什麼東西是很簡單的事情。願意滿足你一些條件,就不要得寸進尺了。”
靈力确實可以互相借,但這是很親密、很私人的行為。
她也配嗎?
白辭高傲而輕蔑地想。
這一邊,裴朝朝聞言,卻像是沒聽見他的威脅一樣。
她做出一臉歉意,遺憾道:“我就隻是問一問。這洗髓草是别人送我的,很珍貴,若他知道我将這樣珍貴的東西轉手給别人,想必會傷心的。”
白辭不想和她多說話,
他微微擡手,直接用靈力去拿那株洗髓草。
白辭心中想得很理所當然,
他不會白拿這株洗髓草,會給她很多靈石和法器,對于一個毫無靈根的盲眼村姑已經是這輩子都無法觸碰到的财富了。
靈力強硬地落在她掌心,如無意外,馬上就要拿到那株洗髓草。
然而緊接着,
裴朝朝彎了彎唇,下一秒,直接把神仙玉攥在了手裡!
緊接着,神仙玉上的裂縫發出一點亮光,措不及防地開始攥取白辭的靈力!
神仙玉雖是珍貴法器,但并不是攻擊型的法器,裡面的靈力隻能等裴朝朝服下洗髓草後,渡進她身體,
她今天就算服下洗髓草,用了神仙玉,也最多築基。
但神仙玉吸收來的靈力則不同,隻要捏碎它,這靈力就相當于她自己使出來的,攻擊她想攻擊的一切,而白辭修為很高,哪怕隻是他的一點靈力,也遠比築基期的強太多。
裴朝朝捏着神仙玉,分明是知道神仙玉不僅能渡靈力,也能吸收靈力,這才故意激怒白辭,讓他用靈力來搶洗髓草,借此用神仙玉吸收白辭的靈力。
然而這時候,她卻又佯裝疑惑,滿臉無辜:“白長老,您怎麼突然把靈力往這玉裡輸?”
白辭瞳孔縮了下,猛然收回靈力。
對他來說并不是太多的靈力,但是自己的靈力被一個下等的村姑捏在手裡,依舊讓他感到如鲠在喉。
他被氣得咳嗽兩聲,眼角浮出一點水光潋滟的薄紅。
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見那一邊,裴朝朝拿着神仙玉,仰臉對着他,笑意純淨:“正好我想要長老借一點靈力給我,作為交換,我會把洗髓草給您的。”
她這話像是真心感謝他。
甚至她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洗髓草,遞到他面前。
這行為也幾乎是反客為主了,就像是故意惡心人一樣。
然而她臉上還是那副純粹無害的笑意,看不出半點報複的痕迹。
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怒氣翻騰!
惡心,怎麼能這麼惡心?!
一個低賤的村姑,撿走了他的手帕,用着他的靈力,她也配嗎?!
她也配主動和他提條件,說作為交換,把洗髓草給他嗎?
好像是世家高高在上的尊嚴被濺上了泥點,而那泥點還轉頭用施舍的語氣和他說話。
白辭眼尾薄紅盯着她,半晌都沒伸手接那洗髓草,嗤笑道:“現在又不怕送你洗髓草的人生氣了?”
裴朝朝也沒有收回手,依舊把洗髓草遞在白辭面前:“長老這樣尊貴的人,一定是很需要洗髓草才會開口向我要的。”
她說的話帶了點嘲諷,但偏偏語氣純善,聽不出嘲諷的味道:“送我洗髓草的人若知道我将它給了有需要的人,一定也會很高興的。更何況……我與那人萍水相逢,以後不會再見了,他不會知道的。”
白辭眼神裡都帶上薄怒。
他氣得胸腔起伏,剛要說話,
然而還沒出聲,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裴朝朝也聽見這聲響,
她微微偏頭,就瞧見——
瓊光君?!
瓊光君從議事殿過來,和江獨打起來了!
兩人打得激烈萬分,幾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已經快要打到她面前來了,靈力碰撞着,幾乎要橫劈過整個山谷!
整個場面也瞬時間亂成一團。
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裴朝朝短暫怔了下,她手裡還拿着那株洗髓草沒收回來,
然而還不等她做反應,緊接着,分明身邊除了白辭再無旁人,她卻聞到一陣隐隐約約的、大雪彌漫的氣息。
就好像有個人隐身靠近,身上的氣味飄散過來。
并且,這氣味很熟悉——
是薄夜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