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紫胤的重點卻全然不在這裡:“...劍身與劍格僅一點相接...”
看向清和:“這雙劍的成劍年代是...”
清和算了算:“...比你的紅玉要早些年...”
微微拖長了尾音:“而且...”
紫胤緊跟着追問:“而且什麼?”
清和眼珠子一轉,卻故作深沉。
紫胤往清和那方一步:“而且什麼?”
清和當真對這劍癡那是滿臉的無奈:“我說還不行嗎?急成這樣~”
嫌棄就寫在臉上:“他和紅玉是相好,但就因戰亂和秦始皇,他倆陰陽兩隔。如此,紅玉才成了陳家的守護者。”
紫胤皺了眉:“不對!紅玉劍是活人殉劍而得,怎麼會...”
清和歎了口氣:“你可知你的紅玉劍為何劍身與劍格僅一點相接?你可知為何紅玉看似灑脫,實則柔情萬千?”
紫胤想起了紅玉的眼淚,想起了紅玉的踟蹰,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清和轉身面向秦始皇陵,幽幽道:“紅玉劍最開始的确是龍淵部族的炫技之作,那時候的模樣也确實跟現在一樣,且也确實是就在毓蛟之後被鑄成。但相對來說,它們都隻是焚寂的試驗品。隻是相對而言,毓蛟是更加成功一些的試驗品,而紅玉則相對要次一些。毓蛟是以鑄魂石奪取蛟的魂魄鑄成。很幸運,當時選取的蛟本身修為尚可,曆經此番變故,一化身就是人形的劍靈。紅玉是以禁術奪取巽燃石之魄鑄成。那時,紅玉雖然有劍靈,但卻一直無法化身。就在那時,他們就早已暗生情愫,毓蛟每每陪着隻能呆在劍中的紅玉。也是因此番情況,忽有一日,紅玉劍劍身與劍閣之間斷開。這是劍體無法承載劍靈的情形之一。龍淵部族想了許多辦法去修補,都無濟于事。直到陳家出了事,有一位紅衣女子魂魄之中的恨意燃燒滔天,令紅玉劍有了微弱的光。此刻,龍淵部族終于等來了紅玉的劍魂。如此重造紅玉,才有了後來的紅玉劍。然而,這樣的紅玉又不是以前的紅玉了。毓蛟對此萬分糾結,想要親近,又覺對方恨意滔天,不是他認識的紅玉。不去親近,心頭又記挂得緊。慢慢的,他發現,隻要他願意去相信其實紅玉從來沒有變過,紅玉便沒有變過。除了陳家的事,紅玉依舊是他的紅玉。他們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日子,但戰亂來臨,紅玉要庇護陳家的人。他們面臨分離。但卻對對方有一個約定,他們一定會再聚首。但哪裡知道,這麼一分離,便是将心挖去了一大半。紅玉本來經曆過斷裂一事,遂在過度思念之下,靈體動蕩,又沒有人幫她,徹底陷入沉睡。毓蛟被秦始皇得了去,因秦始皇是天意認可的祖龍,龍氣四溢,是他無法抵禦的,也由此陷入了沉睡。紅玉醒來之時,記憶缺失,隻記得陳家的事,隻記得龍淵部族以禁法将她鑄造,卻忘了她的情,她的心。毓蛟直到秦始皇去世,都被龍氣震懾,也記憶殘缺。被帶入秦始皇陵後,隻記得秦始皇是他的君,他要護衛秦始皇。不再記得他曾與一個紅衣女子情深似海,幽夢共枕。”
紫胤目光一滞,有一些怅然:“...原來如此麼...”
眼睫一顫,看向他處:“...我和他像嗎?”
清和将紫胤通身打量了一遍,如同欣賞收藏品一樣地品評道:“都身長八尺,長相英俊,面容冷肅。一笑起來,卻若寒山融化,春風拂面。性子上麼,倒是不如你這麼悶,當然也可能是面對自己心愛的人,便悶不下去了。身為劍靈,劍路比你霸道很多,性情也比你強勢很多,不怎麼像你這般優柔寡斷外剛内柔。”
紫胤的眼睫又顫了幾下,最終歸于沉寂。
清和了然地輕輕笑笑:“就這麼在意我的評價麼?”
紫胤沒有說話,俊臉如同冰雕。
清和走到紫胤的身旁站定,幽幽歎了口氣:“其實,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緣。紅玉透過你,看到了模糊的毓蛟的模樣,你又透過紅玉的一身紅衣,看到了模糊的韓菱紗的模樣。你們相伴而行的這麼一段路,對對方當然都有情感上的支持,但同時也有錯位的寄托。”
紫胤緩緩合上眼:“...是我一葉障目了...”
清和按了按紫胤的肩頭,權作安慰。
紫胤深深吸上一口氣,又沉緩呼出。
想起焚寂的事情來,目光一寒:“明月珠...”
清和的面容,也染上了嚴肅:“光是玉衡碎片,可成不了事~”
紫胤看向遠處的秦始皇陵,心間隐隐有些難言。
清和大概知曉紫胤在想什麼,又開解道:“你也無需這麼擔心,我瞧陵越那小子倒是比你豁達多了~”
紫胤斂了斂眉:“他那哪裡是豁達?分明是處心積慮~”
清和不在意地笑笑:“那他終究還是有那麼兩分窺得天意的慧根,雖然過程是曲折了點,但我想結果應随他所願~”
紫胤眉心的結卻化不開:“但我卻不想他去窺得天意...”
清和拍了拍紫胤的肩:“你何苦想那麼多?兒孫自有兒孫福~任何人的人生,都是他人無法替代的。任何人的人生,也是由他自己書寫的。你箍了那麼久的禮法,陵越不是照樣翻越藩籬嗎?”
紫胤歎了口氣:“他啊~”
清和攬了攬紫胤的肩,笑呵呵的:“哎喲~這有什麼好歎息的~你瞧,夷則我是放養着長大,現在也一樣放他在外面野,不都是好好的嗎?隻要記得回家就成了~”
紫胤瞥了清和一眼:“好像他記得的回家是帶伴侶回家吧?”
清和忽而眉毛倒豎:“你可真能記仇~”
紫胤揚揚眉,略有一絲扳回一成的快意。
清和卻有些心梗,為了某條沒心的魚。
***
陵越走後,百裡屠蘇便乖乖在鐵柱觀靜養,與此同時也在研究《靈陣異聞錄》。
但這麼一次幾乎摧心折肝的大戰,也委實消耗了他很多。
每日,看不了兩個時辰的書,便困意泛濫,接着便是一頭栽在桌上,囫囵一睡,再一睜眼,最少也是幾個時辰過去。
一身睡得酸痛,還手臂發麻。
出了好幾次這樣的狀況,當真令百裡屠蘇有一絲羞惱。
他本欲在陵越回到鐵柱觀之前,能夠拿個結果出來,但這種情況,實在...
鐵柱觀的門人見他苦惱,也從旁勸了一勸。
想了想,百裡屠蘇還是覺得,聽人勸得一半。
于是,還是放下手中的事,坐在廊下,吹着風,放空。
天際遼闊。
但被這院子一框,卻又隻剩了四四方方。
流雲絲絲。
風輕輕吹過,或是散了去,又或是聚攏了去。
當真聚散無常...
百裡屠蘇的眼睫輕微顫了一下。
遠處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百裡屠蘇轉頭一看,又被那麼一抹紅刺痛了眼,平靜的眉宇間有了波瀾。
轉過頭去,繼續看着天。
察覺到百裡屠蘇的态度變化,風晴雪抿了抿唇,但還是走了過去,坐在了廊下。
雙手撐住一旁,腳踝交疊。
風晴雪也望向了天際:“...屠蘇,抱歉。我絕不是有意沖撞仙君。隻是這寒毒...”
百裡屠蘇微微一擰眉:“你的寒毒還沒好?”
聽聞百裡屠蘇的關懷,風晴雪心間既甜又澀。
略略壓下,這才緩緩道:“...我以為‘逐日之精’能夠化解得了,但卻肺腑差點被這灼熱給燒穿。幸得陵皎關懷,這灼熱才退了去。可...這寒毒也跟着卷土重來...雖然沒有之前那麼嚴重,但...”
百裡屠蘇斂了斂眉:“...難道因為你是地界人,便與師兄不同?師兄的寒毒拿給那‘逐日之精’一催,竟全然化解~分明他才是你們寒毒的本源。”
風晴雪的面色難看了一分:“也許吧~陵皎也說我體質特殊~”
百裡屠蘇并未深究此事,隻道:“若根源問題出在你的體質上,恐怕你也隻有回到幽都去想解決辦法。無論是師尊,還是師兄,他們都是五行屬水的人,對這寒毒都無可奈何。”
風晴雪的眼睫顫了一顫:“...你說得對。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也委實不應該去叨擾别人。”
百裡屠蘇淺淺皺了皺眉:“并非叨擾,而是你與我們終究不同,我們如何幫得了你?”
風晴雪低下頭,抿了抿唇:“也是。”
百裡屠蘇看向了天際:“...晴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對我們說過實話?你前去天墉城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故人,而是為了焚寂?所謂已經找到了故人,是少恭在幫你打圓場吧?”
風晴雪一怔,想要偏過頭去确認百裡屠蘇的眼中是否存往昔,但卻在這一刻根本不敢去确認。
手心中全是汗。
心裡面全是忐忑和糾結。
想起陵皎的話,面色慘白了很多:“你們...”
喉間滞澀:“我...”
确實很難面對這個問題:“我...”
百裡屠蘇無悲無喜:“晴雪,對我說實話就那麼難嗎?你能夠藏一輩子嗎?我不相信,你與我之間毫無瓜葛。若當真如此,你的大地之母靈力,絕對不是煞氣的克星。”
面對如此挑明,風晴雪的一切糾結都變作了徒勞。
風晴雪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百裡屠蘇:“你真的想知道嗎?你真的會信我的話嗎?”
百裡屠蘇仍舊淡然:“想與不想,你的特殊靈力是煞氣的克星,已是不争的事實。說與不說,都到了如此地步,遮羞布留着還有什麼意義?相不相信,我自有判斷。”
既然百裡屠蘇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風晴雪也不再糾結,索性将焚寂一事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
當最後一句訴說結束之時,風晴雪是久違的輕松。
也許是心間敞亮了,這寒毒都好像輕了幾分。
就在這時,幾乎是極快的速度之下,百裡屠蘇已然立于風晴雪身後,劍指抵住風晴雪的大椎穴與命門穴,灌注真氣的同時,速道:“快!抱元守一!我會把寒毒逼至三陰交,你自行掌控真氣将其鎖住。”
聞言,風晴雪立時照做。
有了五行屬火的真氣,這寒毒也确實被比較輕易地驅趕至風晴雪的三陰交。
風晴雪順利将寒毒鎖在了三陰交。
百裡屠蘇收了功,又坐回原位:“用匕首将三陰交割開,排出寒毒便是。我為你多注入了一些真氣,你可利用這些真氣内灸百會穴和命門穴這兩處陽穴。但最多一炷香的時間。你是地界之人本身陽氣就不重,過度反而有害。待得我的真氣消耗殆盡,你也應該不需要火玉了。”
風晴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百裡屠蘇:“你為何要幫我?”
百裡屠蘇再次看向天際:“就當做你陪我的謝禮吧~”
風晴雪還是不敢相信:“你...”
百裡屠蘇卻沒興趣再解釋一遍。
起身,往院外走去。
風晴雪一愣,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兒?”
百裡屠蘇頭也不回:“去跟前輩讨根安神香,最近幾日入睡困難。”
風晴雪聽得這麼個答案,不自覺地腳步慢了下來。
鐵柱觀的門人不是說百裡屠蘇近日來常常嗜睡嗎?
怎麼會...
這是...
風晴雪看着百裡屠蘇的背影,心間有一種難言泛濫。
她覺得,她好像越來越看不懂百裡屠蘇了。
以往縱使百裡屠蘇對她的态度也不怎麼樣,但百裡屠蘇就如同一盆清水。
這裝着水的盆子長個什麼樣,那就叫清澈見底。
即使最開始并不懂得那沉默的背後是什麼,但接觸多了,便會知道。
而現在,卻是看似很清晰,實則...
這...
風晴雪的心間真的有了一絲複雜。
她在想,這究竟還是不是她一直要找的那個人...
百裡屠蘇沒管風晴雪怎麼想,隻是徑直去了廚房,要了那日他吃過的那碗粥。
那粥的滋味确實好,他有一絲懷念。
就在廚房門口,百裡屠蘇筆直地抱臂站着。
聽着廚房之中的鍋碗瓢盆噼啪作響,鼻尖萦繞着柴火的煙味和火星味。
再看青煙袅袅。
眼底有着淺淡的溫度。
得了粥,百裡屠蘇也渾不在意,就在廚房裡享用起來。
鐵柱觀的門人,當做什麼都沒看見,該做什麼做什麼。
喝完粥,百裡屠蘇隻覺得一本滿足。
從懷中取出手絹,拭去嘴角的殘羹。
又去了主殿,尋明羲子。
倒是還恰好,明羲子正與其徒弟手談。
見着百裡屠蘇來了,便招呼百裡屠蘇也來瞅瞅。
百裡屠蘇對這一事,到目前為止都還處在一個尚無水平的階段,也不想給陵越丢臉,隻是道明來意。
明羲子一聽,就遣了與他下棋的柔然去拿安神香。
順帶的關懷百裡屠蘇兩句。
剛開始,百裡屠蘇并不是很适應。
坐得筆直。
但慢慢的,也在閑聊中,腰脊放松下來。
很快,柔然取回安神香,雙手奉上。
百裡屠蘇連忙道謝。
随後,與明羲子作别。
明羲子和柔然目送百裡屠蘇離去。
待得人影消失,柔然才對明羲子道:“師父,看起來即使限制了師弟的自由,也限制不了他這未蔔先知的本事~”
明羲子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實在連為師也歎為觀止他這等未蔔先知的本事~更讓為師歎為觀止的是,他不過才見過陵越幾次,竟就這樣改弦更張~”
柔然眼底透出一抹亮色:“但陵越确實有讓人願意臣服的本事~”
明羲子眼神漸漸變深。
***
從明羲子那處讨了安神香,百裡屠蘇便往回走去。
期間,他并未在意風晴雪的去處。
隻顧他要去做的事。
藏書樓頂部,一扇窗緩緩推開。
屋中人背着手,站在窗邊。
看着遠處拿着安神香的身影,眸色幽深。
***
百裡屠蘇拿着安神香回了屋,便拿來香爐,取一塊香點燃投入其中。
合上镂空的蓋子。
将香爐放在了圓桌上。
他也跟着坐下。
以前,在天墉城,到處都是有着兩人合抱那麼大的香爐。
日夜不停地燒着檀香。
去了歐陽少恭家,沒了那巨大的三足香爐,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制作精巧雅緻材料各異随處可見的香爐。
那些香爐也幾乎日夜焚燒。
但卻因時因地,有着不同的味道。
雖然他并不知道那些焚燒的香料是什麼,但他确實覺得很好聞。
是一種令人忍不住淪陷的味道。
但卻不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