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松一聽,心裡就明白,這周家祖孫三代一起上門,一定是找他爹要個答案來了。
于是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牆邊,用耳朵貼着牆,開始聽客廳裡的對話。
他們家這房子建得早,裡面的牆壁都是用的薄木闆,所以聽起隔壁房間說話,一點也不費勁。
當時,從周家出來的時候,他爹的态度是很堅決的。他爹本是個淡泊無争的人,在這世外桃源一樣的小村裡安度餘生,其實是适合他爹的。
隻是,曹氏那女人的枕邊風着實太厲害了。
勁松實在不能确定,他爹會不會改變主意。
隻聽周閣老道:“何大夫,近日都在做些什麼消遣啊?”
他爹答道:“村居無聊,實在沒什麼消遣,也就研究一些醫典,去藥地裡幹點活計,再去池塘邊釣個魚,一天也就過去了。”
周大老爺笑道:“名士風範啊,所謂名士風範,不過如此了!何大夫,在下可真是對你羨慕之極啊!”
他爹就說:“我是個百無一用的人,名利場中的事情,我素來不能做到遊刃有餘。周大老爺,說白了,我隻是性子軟弱,沒有那個本事,才甘心隐居的。”
周大老爺啧了一聲:“何大夫,你這還叫沒本事?你那一身醫術,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金陵城裡誰人不知你是大國手。”
何大夫笑道:“我對病理略通一二,對人心卻是一竅不通了。”
周閣老就說:“何大夫,老朽明白你的言下之意,你放心,貴妃娘娘看中的是你的醫術,并沒有指望你去抵禦宮裡的那些明槍暗箭。你入宮之後,隻管每天給貴妃娘娘把脈保胎,讓她平安生下皇子,其餘一切事情,都不讓你操心。你要知道,貴妃娘娘的宮裡,有的是智計無雙的謀士,定能保你周全,如何?”
聽到這裡,勁松屏住了呼吸。
隻聽他爹歎了口氣:“周閣老,承蒙擡愛,在下感激不盡。隻是,我在南方呆慣了,去了京城就會水土不服,到時候,見天的生病,哪裡還有精力給貴妃娘娘保胎啊。”
這時候,隻聽周寶玉插嘴道:“何大夫,你又沒去過京城,怎麼會知道自己去了京城之後,就會水土不服?”
他爹就說:“周公子,我二十幾年前,在京城趕考過,就是因為水土不服,一病不起,才錯過了考期,知道自己不可能走仕途了,才棄文學醫的。”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周閣老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勉強何大夫了,此事以後不必再提——寶玉,咱們回去吧。”
這時候,隻聽得曹氏的聲音突然響起:“周閣老,周老爺,來了就是貴客,哪有不吃飯就走的道理,我已經讓人備辦飯菜了,你們先聊着,一會就好。”
他爹就說:“這是内子——來,見過周閣老和周大老爺。”
隻聽曹氏笑道:“這位周公子,之前勁松帶到家裡參加過是詩會,我是認得的。”
周寶玉笑道:“夫人好記性,我與勁松正是同窗好友,對了,今日怎麼不見勁松?”
曹氏就說:“勁松在他自己房裡讀書呢,他肯定是不知道你來了——當歸,你帶周公子去少爺房裡找少爺去!”
當歸哎了一聲。
然後,就聽見自己房門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勁松歎了口氣。
人家客客氣氣上門拜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總不能不招待吧。
當歸敲門道:“少爺,周公子來看你了!”
勁松上前打開門,隻見周寶玉一件月白色的紗衫,腰間系一條石青色腰帶,渾身上下無一件富麗裝飾,卻是氣度高華,姿态悠閑,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再看當歸,不停地用眼偷偷打量周寶玉,臉已經紅到了耳後根。
将周寶玉讓進來之後,勁松就說:“寶玉,你家找醫生,該當找個老于世故的,我爹一心鑽研藥理,不喜歡謀算人心。”
周寶玉徑自在他的書桌上坐下,笑道:“這些事情,我才不管,跟咱們沒關系。勁松,我是想問你,咱們學堂啥時候開學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你不會去問王先生自己嗎,你們可是一個村的。”
周寶玉笑道:“可不是,我最近天天都去王家與七郎談論詩文,隻是不敢去先生房裡跟先生搭話。”
勁松的臉色,刷地就陰沉了下來。
周寶玉站起身:“我還有事,先回家了——對了,你畫的阿九,樣樣都像,就是缺少了一樣東西。”
勁松微微一驚:“缺少什麼?你說?”
周寶玉将臉湊近了勁松,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頓地道:“你忘了畫她下巴右邊的那顆小黑痣!”
說完,他哈哈一笑,就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