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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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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慶宮是淑妃居住的宮殿,常慶常慶,願你常能歡慶。

這二字,還是景甯帝親自所提,光是如此,便能看出兩人情誼匪淺,景甯帝對淑妃的寵愛,世人皆知。

淑妃身份不高,家中父親隻是個五品小官,本來也隻是在戶部的衙門裡頭當個小小郎中,後來還是因為淑妃入宮,深受聖寵,才跟着升成了三品的戶部侍郎。

她入宮年份不算晚,但受寵的時間卻不早,一開始淑妃隻生了華元公主,很長一段時日,景甯帝忘記了這個妃嫔,後來先皇後薨逝,淑妃才逐漸獲得恩寵。

至于其中緣由,其實不能猜出。

因這淑妃,同那死去的皇後,生得有那麼幾分相像。

可淑妃若是因此緣故受寵,卻又總覺有那麼些說不過去。

畢竟說先皇後死後,他對陳之钰那副樣子,不說慈父,便是正常來說,又有哪一家的父親,會如他這樣冷血無情。

若是真的喜歡先皇後,怎會對她的孩子這樣呢?

天色已黑,夜幕四垂,黑色的天穹籠罩了整個皇宮。

此刻,常慶宮内,淑妃的一邊坐着華元公主,而三皇子陳之臨正坐在底下的桌上玩着耍貨。

他手上擺弄着撥浪鼓,時不時地發出隆隆咚咚的聲響。

淑妃阖着眼,坐在椅上,身後正有宮女給她捶背,而華元則在一旁吃着瓜子。

淑妃閉眼淡聲道:“神不知鬼不覺就叫皇後吃了這麼一個啞巴虧,從前倒是真看不出來這太子還是個硬骨頭啊。”

今日發生的事情也實在是淑妃的意料之外,陳之钰能赢過皇後,她也确實沒有想到。

他是從什麼時候察覺到了皇後的計謀?又是什麼時候找到了應對之策?

從前的陳之钰太過于懦弱,誰都以為他是個軟骨頭,任人拿捏,倒沒想到,把人逼急了,也會咬人。

今日的事情,若皇後真栽贓成了,陳之钰這太子之位,必失無疑。可來了個驚天反轉,現下這些事情全為皇後的過錯。但,皇後并沒有失去皇後之位。

即便說這件事情最後被揭露是皇後所為,她也不會落入陳之钰的境地。

這局,皇後可以輸,但陳之钰不行。

他一輸,當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華元聽到淑妃的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口中的瓜子都嗑不利索了。

她心不在焉道:“陳之钰看着便不是個好惹的......皇後願意同他鬥,便叫他們鬥去好了,母妃管他們做什麼。”

淑妃睜眼,睨了她一眼,疑惑道:“看着不好惹?你哪隻眼睛見他不好惹了?”

要說生得比陳之钰還要乖順的,她還沒見過呢,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卻說,陳之钰不好惹?

她覺着奇怪,笑了笑,撐在桌上,探究地看向她,“他殺人叫你看見了不成?我還頭一次聽旁人說他不好惹呢,你平日裡頭可是誰都不怕,就連你父皇你都能嗆幾聲,我今個兒算是發現了,每一回我提他,你就跟貓被踩了尾巴一樣......”

華元一聽這話,瞪圓了眼,真如淑妃說得那樣,叫踩着了尾巴一樣。

她将手中磕好了的瓜子仁往淑妃口中一塞,打斷了她的話,“母妃不要瞎說成嗎,我......我隻是......”

她磕磕絆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淑妃已經斷定,她肯定瞞着她些什麼事情。

她扯着她道:“萱晨,我是你的母妃,你什麼話不能同我說,遮掩些什麼,我害了你不成?”

淑妃盯視着她,不讓她有回避視線的機會。

華元叫她看得心虛,而一旁三皇子玩弄撥浪鼓的聲音一陣一陣傳來,更叫她心煩,淑妃握上了她的手,讓她心安一些,她還再繼續道:“同母妃說,說出來就好了。”

在淑妃的殷切好奇的視線之下,華元的記憶被生生牽扯回了從前。

約莫是六年前發生的事情。

陳之钰十二歲,長她三歲,那個時候,華元隻有九歲。

她看到陳之钰殺人了。

如淑妃所說,她真的看到陳之钰殺人了。

她聽聞,陳之钰在鐘粹宮的生活不好過,總是有不少的人喜歡欺負他,那日她去鐘粹宮,純粹是為了看熱鬧,她趴在牆頭,卻撞見陳之钰同一個太監起了争執,那個太監說了什麼,實在有些久遠,華元有些回憶不起來,隐約記得,好像是太監先說了先皇後的壞話。

不知道怎地,陳之钰身邊的那個小侍從跟着太監打了起來,而後,她看見她的太子兄長,拿着一塊磚頭,直接往太監的頭上砸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人沒了氣,他卻一直在砸。

從始至終,他面無表情。

冷靜地像是碾碎一隻螞蟻。

這具屍體最後是什麼下場,而宮中莫名少了個太監,此事會如何解決?華元一點都不知道,她的腦中,全是陳之钰的臉,那張被星星點點的血迹遮蓋的臉。

尚未脫去稚氣的面龐玉潤冰清,眉眼天生白淨,那人的鮮血噴濺在他的臉上,十分刺眼。

他好像注意到了不遠處偷看的她,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可他的眼中空洞無焦,又不像是看到了她的樣子。

她被吓得直接從牆頭上摔了下來。

為此還摔斷了腿,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華元雖然驕縱蠻橫,但是殺人,而且還是平日裡頭那個無用可欺的兄長殺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又或許是終究年少,撞到這樣的事情之時,她隻有九歲,已足夠給她留下不小的陰影。

往後每每再看到陳之钰之時,那張帶血的臉,便一次又一次閃入腦海,就像是來索命的羅刹閻羅。

“我看他殺人了,他是個瘋子。”華元她說。

淑妃聽到這話卻笑了,她本還以為是什麼事情,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事。

淑妃轉回了身,淡笑道:“不就是殺個人嗎,這宮裡頭,殺人流血的事情難不成還少嗎。”

聲音平淡,她就像是在說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就是連華元自己,也不知道仗殺過多少個宮女,在她手底下沒了性命的人,不知凡幾。

淑妃不會明白那樣的事情對一個孩子來說意味着什麼。

若是現在十五歲的華元碰到這樣的事情,她決計不會是如今這樣。隻可惜,這樣的事情,對一個九歲的小孩來說,還是太可怕了些。

淑妃不懂她,華元便也不再同她說這事了,她煩躁地揉了把頭發,說道:“不說了,是母妃非要來問,問了便又說我膽小,不說了這事了。”

見她不想再提,淑妃便也沒再說,她隻是提醒她道:“你既怕他,那便别招他去。他現在露出本相,皇後吃了這麼個啞巴虧,也絕對咽不下這口氣,往後讓他們兩人争去就是。”

說話之間,淑妃的視線落在下首的陳之臨,她勾唇笑道:“鬧得越兇越好,最好掐他個不死不休,不生不死,這樣,你皇弟何嘗去愁沒有機會。”

她那溫柔的面龐,說出這句話,違和感極強,好似一張面具破開了一條裂縫。

就現在這樣的情形看來,他們兩邊都不是什麼善茬,大皇子和太子鬧騰得越厲害,這樣于他們便更有利。

太子之位究竟落于誰手,尚不可知。

華元道:“我無緣無故招他作甚?”

那件事情對她陰影太大,她躲着他還來不及,怎會到他面前現眼。

淑妃不鹹不淡道:“你非要那個陸舟做些什麼?京城裡頭比他還好的男子沒有了不成,就算京城裡頭沒有,難道天底下也沒有嗎。他和太子是什麼關系你還不清楚嗎,先皇後姓陸,他們是一家人。你看着吧,今日陳之钰赢下了這一局,他舅舅馬上就能換幅嘴臉。你現在同陸舟拉拉扯扯,不就是和太子沾關系嗎。”

這宮裡頭,名利場上,血緣親情什麼的啊,可都不作數,這樣涼薄冷血的地方,唯有權利二字滾燙。

隻要是跟這兩個字沾上邊,再冷血的親情,也能被燒得灼熱。

但華元哪裡聽得進去淑妃的話,她瞥過了頭去,裝聽不見。

這麼久,她纏了他那麼久,放棄?誰都不能讓她放棄。

淑妃見她不聽,又好言相勸道:“再說了,陸舟不是早就同旁人定了親嗎,陸家的人能讓你進門?”

陸老侯爺留下的遺言,誰能不聽。

“聽說人死了。”

華元的視線移向了殿外。

景甯二十三年,十月十三,天氣好像在這一夜陡然變涼,冬日快要來臨,殿外院中凋落的桂花發散着最後的香氣,寒冷的秋風吹過,将氣味帶到了殿内。

“死了?”稍稍驚異過後,心中卻無甚波瀾,甚之還不如這突然轉涼的天氣給她帶來的觸動大。

“這鬼老天,一下子就涼了起來了。”

淑妃攏了攏衣領,便讓人去把門窗阖上。

*

天蒙蒙亮,幾隻翠鳥停在了宮殿的屋脊之上,初晨之時,深秋的風帶了幾分淩冽之氣,刮在人的臉上,已經有帶着些許疼意,晨陽熹微,微弱的光打在人的身上,已經帶不來絲毫暖意。

明無月推開了主殿的門,輕微的開門聲,吓跑了停歇的鳥雀。

以往這個時候,陳之钰都已經起身,但又念及昨日醉酒,也不知是否會賴床晚起。

她輕手輕腳走到了裡間。

進了屋子之後,她轉身将門阖上,以免冷風倒入,關好門轉身之後,方邁開步子要往床邊走去,卻見陳之钰已經起了身,此刻正坐在床上,看着她。

眉眼柔和,一如往常。

明無月想起昨日的事情還覺有些尴尬。

隻是不知他又是否記得。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心情忐忑走到了他的床邊。

不要記得,她想。

他千萬不要記得。

陳之钰還有些頭疼,他揉了揉額角,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問道:“你怎麼了?”

明無月自己都不知道,她這副樣子有多做賊心虛吧。

陳之钰像是覺得她有趣似的,嘴角還一直挂着笑。

看他這副樣子,昨日的事情他當不記得吧。

他看起來不勝酒力,應當睡了一覺就記不得睡前發生的事情。

明無月沒有再想這事。

她将手上端着的水盆放在了桌上,擰了條毛巾遞給了陳之钰。

“殿下擦把臉,散散酒氣,能舒服些。”

陳之钰接過了帕子,擦了把臉後,遞還給了她。

兩人也不曾說些别的,陳之钰下床起身,明無月又為他服侍穿衣。

忽地,明無月出聲問道:“殿下昨日為何會替王不為求情。”

他收了皇後的好處,去坑害他,若非是陳之钰發覺,早些做出了應對之策,他現在估計早就已經落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可他卻還要在景甯帝盛怒狀态之下去幫他。

這是為什麼?

明無月不明白。

陳之钰微微低頭,就能看見明無月正為她系着腰帶。纖長的睫毛籠罩着她的眼睛,他窺探不得她眼底的情緒,但隐約能看出她的惑色。

他道:“我沒有為他求情。”

他不是在為他求情。

明無月叫他這話更弄不明白了,她下意識擡頭辯駁,“殿下分明就是在......以德報怨。”

分明就是在為他求情,卻還說沒有。

“稚子無辜。”陳之钰的這四個字堵住了明無月接下來的話。

“他家上有七旬祖母,下有三歲孩童,他們沒有必要因為此事而付出失去性命的代價。”

明無月沒再吭聲。

因她知道陳之钰說得不錯,他的家人有什麼錯,罪不至死。

“孤也非是在以德報怨。”

陳之钰繼續道:“若說得高尚一些,王不為是為了他的家人所以才去做了那些事,他們就該承擔失敗的風險。但如今,王不為死後,他的家人日子絕對不會好過,也算是報應了。”

王家已經沒有能撐起家族的人,王不為死後,他們家的下場可想而知。

“阿月,什麼是以德報怨啊。”

阿月。

他又一次這樣喚她。

在他們兩人皆清醒,心知肚明的境況下。

他又這樣喊她。

“若我真的以德報怨,不是為王不為求情,而是在他死後,還費心費力去安置他的家人,讓他們衣食無憂,這才是以德報怨。”

明無月聽完了陳之钰的話,愣了許久。

她忽然想,不管陳之钰如何,昨日的事情是他又或者非他所事先算計,都改變不了,他是一個很好的人的事實。

爪牙是必須要有的。

尤其是在沒有人能保護你之時。

她想,他就算是真的滿腹心機算計,可他也有良知,比誰都好。

*

日子很快就入了十一月,或許是在陳之钰的身邊,日子不大難過,不知不覺,晃眼就過了許多日。

這日,明無月忙完了手頭的事情,便去院子裡頭尋了瑤殊。

她正在給花草澆水。

快要入冬了,春夏種得那些花草就要活不下去,現下已經換上了冬季耐寒的花草,昨日剛種下去,瑤殊就總喜歡去撥弄它們。

壓土澆水,頗為費心。

明無月也跟着瑤殊一塊,拿着水壺一同澆花,時不時閑聊兩句。

明無月問道:“近日這東宮裡頭,怎這般熱鬧,我見那些侍女們好像都在忙些什麼。”

她在這宮裡頭,也沒什麼交好的人,唯一好些的,現下便也隻有瑤殊了。

她隐約察覺出來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也隻能來問她了。

瑤殊被明無月這麼一問,腦中思索許久,才想起來了,她道:“啊,對了,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呢。過幾日好像是殿下生辰了,好像是......初五來着?”

“殿下不愛過生辰,往年這個時候,都是文大哥操持,雖然說也不怎麼隆重,但也總歸是有人上心。”

原來是陳之钰的生辰......難怪。

她問瑤殊,“你知道殿下喜歡些什麼東西嗎?”

瑤殊有些奇怪明無月為何會如此問,轉念卻想到了宮中傳聞,他們說,明無月和太子有私交。

她來主殿的這些時日,雖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卻也能感覺到太子對明無月确實有些不大一樣。

他對她,确實不像是對一個普通宮女那樣。

如此想來,便也說得通了。

她先是奇怪,而後向着明無月露出了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

可陳之钰究竟喜歡什麼,也不是她能知道的,她雖在東宮待得久,但關于陳之钰的事情清楚得甚至還不如明無月多。

她想了想,而後道:“不若你去問文大哥吧,他定然知道。”

文序......

明無月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

就這樣想着之時,身後傳來文序的聲音。

“明無月,我有些話想要同你說。”

文序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明無月也不知他是想說何事。

但她馬上便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跟了過去。

“文大哥是想說何事?”

文序道:“過幾日便殿下生辰了。”

她回他道:“我方才聽瑤殊說了。”

不過她有些不大明白,文序為何會突然同她說此事。

文序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他從懷中掏出了個錢袋塞到了明無月的手上。

“殿下生辰,你送他生辰禮。”

陳之钰每年的生辰過得都有些不大順意。

若是她給他送禮,他肯定會開心些。

但又思即她才方來東宮不過兩三月,而且來之時身上也無行囊,當沒什麼錢财能去給陳之钰送生辰禮。

所以今日文序才有此舉。

明無月沒想到文序會突然給她塞錢,她錯愕道:“文大哥,你這是做些什麼?”

“不是想讨殿下開心嗎?你收下給他買生辰禮就是了。”

文序已經想明白了,先不管明無月目的如何,殿下能高興不就成了嗎。

況說了,也老大不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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