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打開,果不其然就見到陸舟的那張死人臉。
現下已到傍晚,黃昏垂落,霞光卻不如往日那樣亮堂,許是被雲層遮蔽,帶着些許暗淡之氣。
陸舟站在門口那處,更顯他面色陰沉。
他開門見山說道:“是你同華元說了若禾的事情?”
語氣不善兇狠。
但說完了這話,他才注意到明無月臉上紅腫一片,赫然一個掌印。
昏黃的夕陽之下,帶着幾分不可說的慘意。
明無月守口如瓶,白挨了這麼一巴掌不說,現下倒還叫他如此诘問,一時之間也生了氣性,恨不得也往他臉上去刮一巴掌,隻堪堪忍住。
“小侯爺在大理寺當值,時職大理寺左少卿,我聞時人愛重小侯爺,因小侯爺聰明靈秀,年少有成,不都說少卿斷案無數,冤案數樁,無一錯斷?可為何現下事情到了自己的面前,怎就算成了糊塗賬。公主說什麼便是什麼,公主沒腦子,難道說英勇神武的小侯爺、端莊公正的左少卿,也沒有腦子嗎?”
她句句稱耀于他,卻無不是在陰陽怪氣。
陸舟隻見得她紅唇一張一合,耳畔是她清脆略帶些尖銳的聲音。明無月的一大串話就跟倒豆子一樣往陸舟身上砸,一時之間竟就将他砸得啞口無言。
“你急些什麼......”
聽陸舟這話,倒好像是她在無理取鬧,她快叫氣笑了,本就看他不順,現如今隻快白眼翻飛,一時再顧不得什麼,反唇相譏。
“我急些什麼?我憑什麼不急。小侯爺自己做事不幹淨,被人尋了馬腳,公主找來東宮,我替你隐瞞,白白挨了她一巴掌,倒是小侯爺有趣,分明不喜公主,讨厭公主,可她說什麼話,你都能去信。”
還不可笑嗎,說是讨厭她讨厭得要死,但華元跑他面前說個兩句,他就能奉為圭臬。
“哦,不對,我明白了!小侯爺即便知道公主是在騙你又如何?左右小侯爺也不喜我,剛好就借着這次機會發難是吧。倒如此,将才我還不如直接同她說了明白,省得去兩頭受罪。”
陸舟徹底無言,那雙丹鳳眼難得染上除開了“冷淡”二字的情緒,也收斂了素日的乖張鋒銳,薄唇緊緊抿着,叫人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他從前是知道明無月不喜歡他,卻從不知她能這般牙尖嘴利。
可他這一刻竟也生不出什麼駁斥她的情緒。
也隻是任由她指着自己罵。
明無月最後隻道:“小侯爺,我對你們之間的恨海情天沒有興趣,隻想留在東宮好好服侍太子殿下。而小侯爺的當務之急也不是同我算賬,而是去看看她有沒有去尋你的心上人!”
留下了這句話,明無月便合上了房門,轉身進屋。
“叭”的一聲關門聲,門幾乎就要碰到陸舟的鼻尖。
他有些被罵懵了,可是再反應過來之時,腦海之中隻有明無月那雙瞪着他的俏生生的眼。
碰了一鼻子灰,可這大少爺卻出奇地沒發火。
陸舟在門前愣了好一會,終回了神來,方準備轉身,卻就碰到了陳之钰已經站到了他的跟前。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就站到了身後。
陳之钰問,“你站這裡做些什麼?”
陸舟想起了方才的事情,頗為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沒做什麼。”
陳之钰倒難得見他這幅神情,又見他站在明無月的房門口,怎可能不多想。
他涼涼道:“沒做什麼你站在宮女門前鬼鬼祟祟?”
他堂堂陸小侯爺,大理寺左少卿,怎在他口中像是什麼狂奴變态一樣?!
陸舟咬牙切齒,“你有病啊,陳之钰。”
他們兩個倒是情深意重,一個要給人當奴仆,另外一個生怕他害人。
陸舟現下不知為何胸口之中一陣說不上來的心煩,他不再同陳之钰繼續說這些話下去,隻道:“我可沒怎麼着她,提醒你一句,方才你妹妹可來了一回。”
陳之钰正色,眉眼一凜,“華元?”
他方從外頭回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期也還沒有機會來得及知曉。
“不是她還能有誰。”
除了她能放肆到東宮裡頭動手傷人,又還會有誰。
陸舟留下了這話,便出去了,想來是去防着華元。
陳之钰在門口這處站了許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最後還是文序先開口道:“公主怎麼還是這幅樣子,如今都十六了,還這樣嬌縱,淑妃也不見得如此跋扈,她這做派倒像出自中宮。”
也不明白淑妃那樣的女子,怎能将孩子教成這樣,還是得怪景甯帝,如此縱容。
“還不是因為隻有她這一個女兒嗎。”
景甯帝膝下子嗣并不豐滿,左右不過三個皇子,一個公主。
而那兩個皇子當初還是在王府之中生下。
因先皇後陸暖茵子嗣不息,二人婚後久久不曾有孕,倒還是先叫如今的皇後鑽了空子,先行生下了陳之齊,這才造成了陳之钰雖嫡非長的局面。
嫡、長之分一開始并沒有如此重要,隻是後來,如今的皇後入主東宮,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現今皇後還是皇貴妃之時,為人善妒,眼中也容不得沙子,也就造就了陛下子嗣稀薄的情形,淑妃的公主,還是尋求了先皇後的庇護,當初日日在坤甯宮養胎才得以生下。
而至于三皇子,便是先皇後死後,淑妃得了恩寵,才有幸生下。
皇帝三個皇子,可卻隻有一個公主,光是想想,都知他有多疼她。
相比之于陳之钰這個窩囊太子,兩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謂天差地别。
陳之钰沒有繼續留在這處,先是回去找了瑤殊問了今日發生了何事。
這才知道華元原是氣勢洶洶來了這處,打了人一巴掌。
夕陽已經落下,不知怎地,天邊湧來一片烏雲,轉眼之間就落了雨,雨水噼裡啪啦落在廊庑上,又急又吵。
屋内黑暗,點着一掌昏暗的孤燈。偶有雷電閃過,帶來了片刻的澄明。
陳之钰一人坐在桌邊,閃電打下的白光偶爾照在他的側顔,可以窺得他面無表情。單薄的背影在風雨聲中略顯孤寂,他擡眼看向窗外,院中的梨花被風雨狠狠催折,可每每在枝幹被吹得淩亂,讓人以為它要被折斷之時,卻又忽地彈起,重新在風中搖曳。
陳之钰眸中泛着淺淡的冷意,他的視線最後從窗外收回。
他看向了文序,道:“往後讓人看好東宮的門,若再放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來,也不必再留着了。”
言行舉止雖看着平淡,可那眼神卻像寒冬的彎月,盛氣逼人,帶着凜冽的冷。
文序知道,自從那回宮宴之後,陳之钰已經的沒有打算繼續隐忍下去,再說了,華元打誰不好,偏偏要去打她。
文序又問,“那公主呢?”
難道就不管了嗎,那豈不是吃啞巴虧。
“今日她來,不知是她自己一興起,還是背後有人指使。”陳之钰意味不明道。
文序瞬間就明白了陳之钰的言下之意,他道:“殿下今日才上值,她便來了東宮,還弄出了這檔子事......”
陳之钰第一日上值,她就敢來東宮尋釁,她這般做派,是打明無月的臉,卻更是打陳之钰的臉。
實在不難叫人多想。
難道是淑妃......
陳之钰眼中浮起了笑,可是眼中卻并無笑意,似乎笑,不過是習慣,畢竟這麼些年,在人前做得一副人善可欺之态,以至于,即便是無人之時,也難改習慣。
他的眼神涼薄,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空洞泛冷,在幽暗之中,竟帶着幾分詭異。
“父皇不管她,孤來替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