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二月底,天氣就漸漸地暖了起來,雪也早在十幾日前停了個幹幹淨淨。
陳之钰也開始回了文華殿上值。
近些時日,景甯帝的身子骨越來越不好了,開始一點點地把公務往陳之钰的身上推,現在司禮監和内閣,有什麼大事,都要往東宮過一過了。
雖然說陳之钰才剛回文華殿沒多久,但處理起事情來,也已經不惶景甯帝這當了幾十年皇帝的人,至今也沒出過一絲纰漏,讓人尋不出來一點錯處。
這樣下去,景甯帝都還沒有咽氣,隻怕陳之钰都已經要接管天下了。
皇後和淑妃在一旁看得眼紅着急,卻也無可奈何,想做什麼小動作,還沒開始,就先被識破了。
所有的力氣和手段在陳之钰的面前好像都沒有什麼用。
這日傍晚,陳之钰下值回了東宮後,就直接回了書房,和文序在裡面待了良久。
夕陽的餘晖悄悄消失幹淨,月色漸漸染上樹梢,氣溫回升,春日的空氣帶着幾分暖意。
書房之中點着燈,燭火下,面容清俊的男子眉頭緊蹙,聽着文序在一旁禀告。
“當年娘娘生産時候的産婆,已經找到了大半,但,她們在早些年間,都已經全死了幹淨.......”
經曆過那件事情的人死完了,說沒鬼,誰會信。
人若死光了的話,再想去尋真相,就有些難了,是以陳之钰臉色算不得好看。
可是文序馬上接着道:“雖産婆一幹人等沒了,好在我們的人去尋,尋到了另外一個還活着的當事人。”
“還活着的......當事人?”
光是從那人甯殺一百不肯錯一的狠心腸來看,竟不想還能有活着的當事人。
文序順着他的話說下去。
“對,不錯,那人是淑妃身邊的貼身宮女。”
淑妃身邊的貼身宮女......
陳之钰好像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
以往他一直都理所當然以為,他的母後一定是被先皇後害死,可上一回聽了景甯帝的話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誤區。
後宮千萬的胭脂粉黛,可看不慣皇後的,也從來不都隻是一個人。
叫文序去查,果然發現還有貓膩。
淑妃?
他以往從沒懷疑過這人。
他母後在世之時,後宮之中嫔妃并不多,當初皇後還是皇貴妃時,便總是和她作對,連帶着後宮之中的人其他人一起作妖,當時,後宮分兩個陣營,一個是皇後,一個是皇貴妃。
算起來,淑妃徹徹底底是皇後這邊的人。
她出身算不得多高,平日裡頭在宮裡頭也是個不怎麼顯眼的存在,最開始的時候也隻是個位分不怎麼高的小嫔妃。隻是一次不曉得怎麼得罪了皇貴妃,被她發狠刁難,皇後撞見看不下去,便出面護住了她。
自那以後,淑妃便跟在了皇後身後。
陳之钰還有小時候的印象。
他記得,那個時候,淑妃和皇後很親近,他時常能在坤甯宮中見到她的身影。
她們兩人說說笑笑,坐在一處的時候,情同姐妹。
他也切切實實聽他們打鬧玩笑的時候,淑妃說過,“娘娘,是我最好的姐姐。”
而好像自她和皇後好了之後,也再沒有人欺負她了。
這些事情,陳之钰有些記不大清了,可再回憶起來的時候,回憶像是走馬燈自眼前閃過。
母後死了,他從來隻想過皇後,從沒想過其他人。
尤其是淑妃。
這個向來以善良示人的淑妃,這個口口聲聲喊他母後為姐姐的人,如今,卻和她的死纏上了關系。
不過,他其實早該瞧見端倪的......如果她和母後是真的好,為什麼她死了,可她卻會對他不聞不問。
他才九歲,她卻從沒有想過來幫扶他。
陳之钰問他,“所以,她有吐出什麼東西來嗎。”
文序看向陳之钰越發冷的眼神,知道他已經猜到了什麼。
他回了陳之钰的話,“我們費了點功夫找到的人,本來當年,她也是要跟着那些人一起死的,可是後來,死裡逃生,被一個男子救下,才躲過了追殺,後來,他們也因此機緣而結為了夫妻,現今在村子裡面躲着。”
至于淑妃為什麼要殺了他們,無非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洗衣服,旁邊還跟着兩個一點大的孩子,怕我們再傷了她,便将當年的事情全說出來了。”
當初,皇貴妃一直想找着機會對皇後下手,可奈何人人都知他們關系不好,對她提防得厲害,淑妃知道,皇貴妃害不了皇後,于是,她便做了手腳。
那些産婆當初都是她給皇後引薦來的,皇後本來也确不會死,可後來産婆看着她大出血卻不去救治,活生生看人流完了血,而至于那個小公主,是有氣的,本都哭出聲來了,卻被活活捂死了。
那個宮女,将當年發生的事情全盤托出。
可她隻知道淑妃設計害死了皇後,憑借着皇後對她的信任,親手殺了她。
文序生氣地拿着劍質問她,淑妃為什麼做這些之時。
這個不知情的宮女也隻是一個勁的磕頭說不知道。
文序将那宮女的話全都複述給了陳之钰。
話畢之時,他覺得空氣都凝固了幾分,月夜寂寥,初春時節空氣之中有些潮濕。
陳之钰聽完話後沒甚反應,可過了一會就對文序道:“母後對她不好嗎,文序,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不是她自己常常來坤甯宮的嗎。”
難道是他的母後拿着刀逼她來的,難道是誰逼着她同她親近的嗎。
“是我記錯了嗎?”
文序想起了往事,他說,“殿下沒記錯,我也都記得的。”
他也想不明白,先皇後那樣好的人,她待她如此不薄,可她究竟是怎麼下得去手。
陳之钰或許是氣到說不出話,沉默了許久過後,他才終于開口道:“工部最近不是想要修運河嗎。”
工部最近上書意圖修建運河,可錢一直從戶部批不下去。
可巧了,工部主這事的人是皇後的嫡親兄長,而戶部那邊,這案卻一直被淑妃的父親壓着不通過。
明面上是工部修運河的錢,戶部不想撥。
實際上也不過是皇後和淑妃兩人鬥法怄氣,誰也不想讓誰好過了去。
文序不知陳之钰怎麼忽然提起了這事,他面露疑惑。
陳之钰開口,吩咐了他幾句話。
文序這才明白,原他是想叫他們狗咬狗去。
他得了吩咐,轉頭就出去麻溜辦事。
既現在事情已經明朗,兇手已經出現,她還想好過不成?
呵,快活了十來年,該有報應了。
文序出了書房,可關上了裡面的門,才一轉身,就見明無月端着紅木食盒來了。
“我看殿下一回來就紮進了書房,給他端了些菜來。”
文序點了點頭,而後歎了口氣,道:“他心情現在可能不好,你安慰安慰吧。”
文序說完了這話,轉身就離開了。
明無月進了屋,果真就見陳之钰坐在桌前發呆。
寂白月輝照在側顔,看着莫名的孤清。
明無月走至他的面前,将飯盒放在桌上。
陳之钰聽到動靜,緩緩擡眼,望向了她。
水波不興的眼在見到來人之時,終于出現了些許其他的情緒。
明無月指了指桌上的飯盒,說道:“我怕你會餓。”
陳之钰看到了眼前的食盒,也明白了她的來意,他點了點頭,可還是一副不願開口說話的樣子,眼神渙散,神思也不知飄散去了何處。
明無月搬了張椅子,坐到了他的面前。
陳之钰不開口,她也不說話。
他們兩人之間好像有一股無形的默契,隻要任何一方不願開口,誰也不會多嘴去問。
明無月當然也看得出來陳之钰現在并不好受,但她沒有問事何緣由,她在等,等他願意開口的時候。
若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她便就這樣陪着他。
古來月夜多寂寥,幸而現在,她還在。
陳之钰最後還是開了口。
他說,“從前的時候,淑妃和母後交好,可我一直以為殺害她的兇手會是皇後,如今才發現,原來一直是她。”
直到從他父皇的口中,他才知道,兇手一直另有其人。
陳之钰從前沒有懷疑過她,因為他實在想不到一個人能惡劣成這個樣子。
惡劣到了,親手去害死那個對她最好的人。
他也實在想不明白,她究竟為什麼要那樣對她。
明無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略帶着疑惑的神色,也明白他在不解什麼。
這世上确實沒有這樣的道理,旁人在你身處逆境之時拉了你一把,可你卻狠狠地砍斷了他的手。
她也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明無月想了許久,過了一會她才開口,她說,“真心,娘娘待淑妃是真心,可或許,淑妃從來沒有真心。”
是了,哪怕她能有一點點的真心,她也做不出來這樣狼心狗肺的事情。
“真心最要緊,可人總是會被虛情假意蒙騙,殿下現在看清了真相,便好了,其餘的不重要。”
事情既已發生,現在說這些,好像确實已經不重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為母親報仇。
其他的事情,确實好像不大重要了。
*
二月過完,很快就到了三月。
三月中旬發生了一件大事,工部侍郎和戶部侍郎,兩人因修運河一事而在酒樓見面,可卻不想,被都察院的人撞見,并還在兩人的廂房之中,發現了萬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