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就算再怎麼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此刻也不得不在意了。
他特地将人叫到一旁,本想說“當日之事,隻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想還人情你早已還清,你不必每天來送這些吃食”之類的話,但見到她那副喜出望外,眉飛色舞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
話到嘴邊,變了個說法:“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道:“我叫雲兒。”
蘇辭的目光沉了沉,問道:“可有姓氏?”
雲兒撇了撇嘴,看起來不太高興,“我姓朝,但他們都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要他們了。國師大人,你叫我雲兒就好。”
“嗯。”蘇辭點了點頭,他想起此行目的,還是得提醒一番,“多謝你這些日子送的吃食,很好吃,我很喜歡。隻是今後不要再送了,我這并不缺吃的,你在宮中想來很不容易,還是留着給自己吧。”
雲兒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可能給國師帶來了麻煩,低聲道:“抱歉,我給您添麻煩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辭蹙了蹙眉,他看着眼前面這個滿臉愧意的姑娘,終究是歎了口氣,語氣也不自覺軟了下來,他忽然覺得這姑娘給他送吃的也許并不是單純為了感激他。
細問之下,雲兒才吞吞吐吐道:“國師大人太瘦了,而且我想跟您說說話。”
“這又是為何?”
“嗯……那天您站在高樓之上,我就很想跟您說話,總覺得大人您有些孤單。”
雲兒低着頭不敢看他,怕自己的話冒犯到他,等了許久,等來了一聲輕笑。
雲兒擡頭一望,呆住了,她從來沒見過有人笑得這麼好看。
——還好還好,國師大人似乎并不覺得這是冒犯。
雲兒在宮中當值,蘇辭在外有府邸,兩人能見面的機會并不多,每日至多打個招呼,問候一聲對方是否安好。
隻有中秋這天,皇帝大擺宴席招待群臣,兩人得以機會多說兩句。
宴席過半,皇帝皇後早已離場,朝中大臣也三三兩兩的各自回家,熱鬧的宴會一下子就變得冷冷清清,餘下一輪圓月高高懸在天上,灑下清輝殘留在湖面上。
蘇辭在很細緻地剝蟹,雲兒不用猜也知道是給誰的,羨慕地說了一句:“您對皇後娘娘真好。”
這話說完,她才覺得有些不妥,本就是兄妹,談何不好。
她正想道歉,眼前忽地多了一盤剝好的蟹肉。
“這是給我的?”雲兒不可置信道,兩盤蟹肉,她沒想過有一盤是給她的,她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跟皇後娘娘有同等待遇。
蘇辭笑着點了點頭,将盤子往她那裡推了推。
雲兒受寵若驚地吃着,開始還笑着,可不知為何,吃着吃着就哭了起來。
蘇辭見狀,有些慌亂,急忙問:“這是怎麼了?好端端怎麼哭起來了?”
雲兒眼淚不止,偏偏還要扯出一個笑容,“我是高興。國師大人,你真是個好人。我、我之前也有個哥哥。”
蘇辭沒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提起,沉聲問道:“他對你不好嗎?”
雲兒搖頭,“不,哥哥對我挺好的,就是總罵我,他嫌我愛哭,不堅強。可我找不到他了……國師大人,我想他了!”
雲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蘇辭也沒法,隻能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慰:“等我從西北回來,我幫你找哥哥,好不好?”
“好!”
李星然心道不好,按一般規律,作出這種承諾,兩個人之間必然有一個人要出事。
果不其然,在蘇辭出行的兩周後,雲兒出事了——她被關進了大牢。
起因是一位貴妃的小王子被另一貴妃的侍女推進了河裡,眼看着要沉下去,雲兒一着急使出了傀線。
她用傀線将人撈上來,貴妃和身旁侍女滿面驚恐,她們害怕此事暴露,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喊道:“救命啊!有妖怪!”
雲兒一時沒明白她們要做什麼,怔在原地,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被人抓住扔進了牢裡。
皇後娘娘親證,雲兒所用為傀線,所習之術為傀術。
傀術屬邪術,修煉此術的人一律被打上了邪魔歪道名号。
而最不湊巧的是近來京中确實出現傀術害人的事。
朝臣們得到消息,也不知這位姑娘無不無辜,但思及會邪術的能是什麼好人,紛紛上書,請陛下處死此妖女,隻是皇帝像是要查個水落石出,一直沒動靜。
蘇辭一回到朝中,聽說了這件事,便匆匆進宮面聖。
他以性命擔保,雲兒絕對與京中的人命案無關。
然而皇帝聽完他的話後,含笑道:“國師很在乎這個宮女?”
此話一出,蘇辭心裡一驚,原來是自己連累了雲兒。
國師為保一個宮女惹陛下不快的消息在朝中傳得很快,這下大臣們算是明白了,敢情是留着這一招。用這個宮女的命試他是否有異心。
很顯然,國師選錯了。
之後幾天裡蘇辭查案查得越認真,皇帝心情越不好,而朝臣則上書上得越起勁。
蘇拂勸道:“兄長,你還是别管這件事了。”
蘇辭卻搖頭:“她是無辜的。”
蘇拂道:“她會傀術也是事實。”
蘇辭沉默了,半晌,他才開口道:“可她隻是個姑娘!”
隻是在一個艱難世道裡,艱難活着的姑娘。
蘇辭打定了主意,查明兇手,還雲兒一個清白,到時皇帝若還是不依不饒,他就沖進牢裡把雲兒搶出來,千軍萬馬又如何,國師身份又如何,他修道這麼多年,不至于連普通人都打不過。
可誰都沒想到,當晚雲兒便在牢中自缢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