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沫頓時有點無語,這樣都不信啊。也是,可能她平日的形象根深蒂固了。但是憑她這兩日的經曆,所謂的歪事還不一定是誰做的呢。
不過王青桉也真厲害,怪不得當時一口答應下來,原來是料定沒人信。現在就算她拿出留聲珠放出裡面的聲音,大家也會說是她逼迫蘇妹白說的。最後鬧上宗堂,也會有一大堆人搖頭不信。人隻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真相是什麼,其實并沒多重要。
在大家沒有對她轉變看法之前,她還有的受。
璃沫走到主峰前面的校場,找到令狐震。
跟她想的一樣,令狐震掏出一本小冊子讓她自行練習,并客氣地說,“師妹以前修習過,如今撿起來就好了。有不會的地方,可以去問我徒弟沈溪。”
好嘛,又推給了一個徒弟。
璃沫也不氣,笑吟吟地道謝。
令狐震見她沒有似平常一般發脾氣,倒有點詫異。
陽光下,少女杏眼彎起來可可愛愛,風吹着白色的裙擺,就像一朵綻開的小梨花。
令狐震有絲絲懊悔,到底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掌門夫人去的早,沒娘的孩子可不就得脾氣大點嘛。不大,别人欺負她啊,好好教導就是了。
他沖着璃沫的背影補了一句,“唉,若是沈溪講的不好,來找我也是一樣的。”
璃沫有點想笑,這是讓她找還是不讓?沈溪講的不好,找他也是一樣的,就是他也講得不好呗?
璃沫一邊走一邊問沈溪的去向,但是似乎大家都知道蘇妹白挨打的事了。不是給她支的地方不對,就是裝作聽不見。
璃沫根本找不到沈溪,有些氣餒地站在内門的大門口。
正是上午最好的時辰,庭院裡有好些弟子在練劍,穿着月白色的門服,朝氣蓬勃。
璃沫欣賞了一會兒,餘光瞥見門外走過一道身影。她猛地轉過身,看到一個又瘦又高的少年,背着一個碩大的籮筐朝水缸走去。
他穿着不合身的薄衫,袖子邊卷了好幾圈,用線牢牢固着。褲子也是,挽了厚厚的邊,也用線鎖好。長短對了,但是卻寬大得很,一看就是成年男子的衣褲。但即便如此,衫褲卻是十分幹淨,一點髒污也沒有。
少年把籮筐從身上卸下,從裡面拎出一個大陶罐,将裡面的水倒入水缸。
鹿門山地勢高聳,沒有瀑布,要用水得從山下運。雖然符術裡可以變出水,但那是無根之水,沒有河水清甜。因此,門裡用水,都是雇山民來背。
也不知他背了多少趟水了。明明是深秋,衣衫卻被汗水浸濕。籮筐的帶子在他的肩膀壓出了血迹,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出來。看得出來,他身上的傷根本沒有好。
“誰讓他背的水?”璃沫問旁邊一個練劍的弟子。
弟子随口道:“副掌門讓的。一個依附山門生活的人竟敢跟仙門弟子鬥毆,還弄斷了梁師兄的手指,副掌門罰他把所有水缸挑滿。”
璃沫怔了一下,“難道不該罰梁元和另外兩名弟子嗎?他們搶人東西,還打人。”
弟子笑,“怎麼可能罰梁師兄和另外兩位師兄?魔修人人得而誅之。魔修本來是人,但他們不願做人甘願與魔族為伍,那麼他們的子孫後代也就不是人了。鹿靈山門規,不許欺負無辜凡人。梁師兄又沒打凡人,他打的根本不是人,何罪之有?”
璃沫心道,怪不得墨遲後來入了魔。不把他當人,可不就當魔了。
“這已經很輕了。要我說,賤種就該扔進深山喂狼。别的門派對魔修子嗣管都不管。隻我們還接來,允他依山而居,真是寬容。”
弟子大大咧咧地評論,嗓音大的要命,璃沫忍不住看向門口。
墨遲低頭整理籮筐的帶子,像沒聽見一樣。少年眸光疏涼,把陶罐重新裝進去,背着朝山下走去。
不一會兒,弟子被同伴叫走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原本她站着的地方還有幾名年輕男女練劍,自她來了後,大家都離月亮拱門遠遠的。
看來不僅處境不妙,人緣也不好啊。
璃沫在石階坐下,歎口氣,托着腮。
在這期間,墨遲往返了十二次。一趟一趟的,不知疲倦地背水。他就像一隻沉默的工蜂,不惜力,仿佛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璃沫看着他,從開始少年臉上殊無表情腳步穩健,到後來捧着陶罐的手都在打顫,顯然他快挺不住了。
秋風又陰又冷,墨遲流了許多汗,混着滲出的血迹,将衣服洇出一團團深色印記。
璃沫忍不住出聲:“這樣背水要背到什麼時候啊?内門外門加起來有八個水缸。”
墨遲像沒聽見一樣,專注地倒完水,重新背好籮筐。
璃沫伸開雙臂将他攔住,“墨遲,你是不是跟大家一樣也不信我,認定是我讓人搶了你的東西?”
少年神色冷淡,薄唇抿得緊緊的,繞開她往前走。
璃沫很緩慢地放下手。
到底隻是個小姑娘,就算再豁達,接二連三的冷待也會心生委屈。大家都躲着她,随時随地都是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墨遲的不信任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心裡築建的城牆。所有的冷遇像潮水一樣沖過來,鼻尖發酸,她突然很想回家。
墨遲走到轉角,餘光瞥見璃沫低着頭揉眼睛。
少年狹長的雙眸微微睜大了些,有些驚訝地轉過身。
那個素日嚣張跋扈的小姑娘,此時眼睛紅的像隻兔子,一滴滴地往下掉淚。
她與昨天穿的衣裙不一樣,但是裙擺上依舊繡着合歡花。一朵朵,好似春光裡的粉扇子。
“我信你。”
诶?
璃沫懵怔地擡起頭,杏子眼氤氲着一層水光,像帶着霧氣的青澀果子。
墨遲淡淡看着她,抿了抿唇,又重複了一遍,
“我說我信你,不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