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寂。
耳邊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好似世界上隻剩他一人。
泛紅的眼皮微微扯動,安樂沒有睜眼。
垂在一邊的手指觸碰到身下柔軟的面料,舒服的觸感牽動他的思緒,安樂艱難運轉的腦子一頓。
這不是他的床。
下一瞬,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活了過來。
鼻尖萦繞着淡淡的清香,輕風拂過,帶着翻書聲,幾縷陽光照在他的手背上,暖意漸升。
安樂睜眼,微微偏頭,什麼也沒有。
什麼人也沒有。
他緩緩閉上眼,昏迷前的那個陌生的擁抱就像是他痛苦到極緻時的臆想。
“既然醒了,為什麼不起床?”
安樂猛地睜開眼,呼吸一滞。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亂他的胡思亂想。
他半撐着身子坐起,一擡頭,便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的賀錦年。
他端坐在床尾對面的沙發椅上,手裡拿着一本書在看,似乎是沒看見安樂震驚的眼神。
“少爺……”
安樂低聲呢喃了好幾遍。
等他終于反應過來,掀開被子,發現隻是外套被脫下,身上其他的衣服還穿着。安樂趕忙下了床,将自己躺過的地方收拾平整。
被窩裡還有自己殘留的體溫,安樂被燙得指尖發紅。
他捏着被子的一角,想要将被套換下來,但又怕這樣會冒犯。
隻能站在床邊,一時不知該做什麼了。
“少爺,我把——”床單給您洗了吧。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少年帶着磁性的清冷聲打斷。
“為什麼要哭?”
安樂一愣。
卡在喉嚨的話沒說出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賀錦年的問題。
他沒想到賀錦年會問他。
很冒昧,很讓人意想不到。
安樂不想說。
很不想。
他好像總是在他面前出醜?
安樂讨厭這樣。
安樂偷偷想着,為什麼不問一些很好的問題呢?比如……他會做什麼菜?養過哪些花?或是考了第幾名?
“什麼……哭?”
安樂低着頭站在床邊,低聲解釋道:“我不記得了。”
拙劣的謊言。
賀錦年放下手裡的書,沒拆穿他。
房間裡很安靜,安樂還能聽到陽台傳來的泳池裡水被風吹起的飄動聲。
他看到桌上放着白色紙袋,沒有被拆開的痕迹。
“那是給您帶的東西,有花茶,少爺現在要喝嗎?”
“我給您泡茶。”
半響。
“可以。”
安樂走上前半跪在木桌前,小心地為賀錦年沖泡好花茶,又戴上手套添了幾顆蜜桃果幹。
滾燙的熱汽蜿蜒上浮,最後落在安樂前額的發稍上。
“少爺喝茶。”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攬過茶杯,放在自己面前,“太燙了。”
安樂點點頭,“那就等不燙了再喝。”
他将桌面收拾好,“那,少爺我先走了。”
“我還要去幫媽媽的忙。”
安樂起身,沒等賀錦年回應便匆匆往門口走去,途徑他睡過的床。深藍色的床單被鋪的平整,隻有安樂躺着地方有些褶皺。
點點褶皺猶如閃光刺得安樂不敢再睜眼細看。
離開的步伐加快。
卻在走到門口時停下——
安樂想到那個擁抱。
陌生而又溫暖。
他深吸一口氣,怪自己太貪心。
少爺。
不……
不對。
賀錦年。
安樂心跳加速,有些僵硬地轉身,看向靜坐着的賀錦年。
他穿着白色短袖和灰色棉質長褲,黑色短發有些濕潤,精緻帥氣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一雙深沉的眼睛卻在看安樂。
安樂跳動的心髒有一瞬間的停滞。
他在想,原來賀錦年在看他。
“賀錦年。”
安樂輕輕抿唇,音色柔和,帶着少年獨有的清透。
“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
這是安樂第一次看到賀錦年眼裡流露出驚訝的情緒。
出乎意料地,下一秒就聽到了賀錦年的回應。
“好。”
或許是賀錦年的神情太過認真,安樂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
“我哭……是因為我不會遊泳。”
“小時候我去學遊泳,被大家笑話了。”
“今天早上進來的時候,我看到外面的泳池,想到了這件事,所以才哭的。”
說着,安樂有些後悔,埋着腦袋,“對不起,我不該騙人。”
“我隻是覺得說出來,會很丢臉。”
賀錦年:“不丢臉。”
安樂微微松了口氣,他對着賀錦年的方向點頭,“嗯……”
賀錦年沉默了一瞬,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安樂可愛的發旋。
“我教你遊泳。”
安樂再次震驚地擡起頭。
“我不會笑你。”
安樂當然知道賀錦年不會笑話他,隻是沒想到賀錦年會主動提出教自己遊泳。
賀錦年是個很好的人。
安樂這麼想着。
他其實很擔心自己學不會,或是表現不好讓朋友感到厭煩,但還是鼓起勇氣答應。
比起那些還沒發生的點點擔憂,更多的對未來的期待占據了他的心房。
不過賀錦年最近很忙,他告訴安樂等到他有空時會去找他。
“怎麼找?”
安樂看着賀錦年問道。
“我、給你留個号碼吧。”
“等你有空了,可以打電話告訴我。”
安樂說完,眼睛流露出一絲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期待。
賀錦年有很多方法找到他,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點頭,将放在一旁的手機拿起,跟安樂交換了号碼。
安樂低頭看着手機裡的四個聯系人。
外公,媽媽,林天,還有賀錦年。
在來京市以前,安樂沒有手機,也沒有自己的号碼。
他羨慕那些接電話的大人。
大人們……總是在說話時手機鈴聲響起,然後就會停下正在做的事去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