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側方有一點猩紅,他轉頭,在那沉黑的夜色裡人影綽綽,向前傾身,一隻手抓住欄杆,身形亦靠着。
楚嶺覺得有些不對。
那點猩紅到欄杆的距離似乎遠了些。
他赫然擡眼,瞳孔驟縮,心頭猛地一沉,轉身疾步走向房外。
唐開灼不是面向室内背靠欄杆,他是直接翻過圍欄!
兩個卧室之間的距離多遠楚嶺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幾息之間就到了唐開灼的卧室。
露台那扇門敞着,一覽無餘的視線盡頭露台上的棗紅色圍欄,半人高,欄杆裡是融融暖色,欄杆外距離不過手掌長,此時卻站着唐開灼。
一抹月色橫齧在深黑色的夜空上,一棟樓被浸潤的深淺不一,唐開灼就抓着欄杆站在那如水一般沉沉的夜色裡,隻需要他松手,甚至不用往前挪,重心不穩就會墜入濃稠的黑暗裡。
在這一瞬間,楚嶺驟然想到多日前他看到的電影預告片,唐開灼也是站在高樓上,滿臉笑意,然後奔赴一場死亡。
他心中越發沉,心跳快到他幾乎能聽見在胸腔裡的聲音,血液也好像要凍結了。
但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唯恐自己在聲音會驚落什麼,呼吸也輕緩,用力讓人聽到自己腳步聲後才開口:“唐開灼。”
他嗓音仿佛是卷着一滴雨落下,輕飄柔和:“你在做什麼?”
唐開灼眨了一下眼睛,他扭頭欲看,楚嶺就開口:“手抓穩别回頭,看自己腳下。”
他快步走了過去,幾乎瞬息間就握住唐開灼的手腕,死死拽住牢牢鉗制大力拉向自己,壓着聲音開口:“你在做什麼?”
他的力道幾乎讓唐開灼瞬間感受到鈍痛。
但他沒說,隻是握住側身安慰:“沒事,我沒有跳樓的念頭,我隻是半夜找找感覺。”
他一手握住欄杆,一手抓着楚嶺胳膊,腳底下緩緩轉圈:“我現在就進來。”
他腿邁過輕巧翻越,轉眼間又落到實處:“沒有事,還記得今天,哦,昨天看的文件冊嗎,我就是突然想到電影那個情節,正巧也睡不着就試試。”
他神色如常,語氣也沒什麼異常,楚嶺緩緩松手,他這才發現自己手掌繃得太緊,掌心都在發麻。
楚嶺平複了一下呼吸,語氣克制:“謀殺裡的情節?”
唐開灼詫異摁滅香煙:“你看過?”
楚嶺的心重新靜了下來,他應了一聲,唐開灼仰起頭吹風:“就是那部,之前壓了快兩年,導演前段時間聯系我說有風聲可能過,讓我找找感覺,到時候該删減删減該補拍補拍。”
月色照得地面朦胧,連帶着腳下距離也不清晰,欄杆的觸感微涼,有風輕描淡寫地拂過。
楚嶺語氣很淡,淡得仿佛不是剛才那個會死死扣住唐開灼胳膊的人:“找到感覺了嗎?”
唐開灼側臉半隐在黑暗中,朦朦胧胧中開口:“找到了。”
“我飾演的角色偏執,一直自诩正義行兇,後來殺人敗露,不想受正義審判後自殺。”他語氣中帶着笑:“我在想角色跳樓的時候想着什麼,兩年前我覺得是釋然、是不甘、是無限恨意,我現在才想到,除了這些,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他低頭看向樓下黑黝黝的車輪廓:“期待。”
他語氣微不可察地帶上幾分興奮,像是因為自己又得到了新感受,又夾雜了一些别的情緒:“在角色認知中,死亡不是終點,是一趟全新的起點。”
他語調不可抑制地快了幾分,有無窮無盡的想法在腦海中碰撞,靈感火星在飛迸:“我從樓上跳下去又會開啟一段全新的旅程,這個我死了那個我又回來,我的□□告别這個世界,但我沒有告别。别人都不懂,沒有人會懂,但是那有什麼關系?這個世界已經對我無足輕重且以後永遠無關痛癢,死亡成了我最有把握的事情。”
他的語速因為飛快而激烈,仿佛有一把火在胸膛燃燒,燒得他不得不很用力地喘氣:“人生來就是為了死去,沒有一個人會例外,沒有一個人會除外,生命求證的意義隻是為求證生命合法性。”
他的呼吸聲越發地重,很粗很沉,一下一下地呼吸,急促地需要氧氣。
楚嶺一直聽着,忽然開口:“李傑。”
唐開灼下意識出聲:“嗯?”
楚嶺又道:“唐開灼!”
唐開灼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這次也應了一聲,他似乎不明白楚嶺為什麼要叫他。
楚嶺看着他,蒙昧的夜色給一切都攏了層紗,遠處的樓,地下的車,身邊人的輪廓都含糊,都隐隐綽綽,唯獨楚嶺的聲音沉得能打破這沼澤一般的朦胧:“死亡就是死亡,什麼都不會有,活着也沒有意義,活着就是活着,李傑對這個世界無足輕重,但你不是。你有粉絲,有你愛的事業,有你一直以來的夢想。”
楚嶺慢慢地說:“我曾經質疑過你的夢想,我以為你的一切來的輕松,我為自己當時的傲慢給你道歉。”
唐開灼緩緩地想,楚嶺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的,好像是兩人剛認識那會。
他的腦子現在似乎不适合思考,轉得很慢。
楚嶺又沉沉地叫了他一聲:“唐開灼!”
這一聲仿佛是恒古山林中傳來的撞鐘音,金石相撞,從遙遠之地飄至耳邊,靈魂深處都被震得蜂鳴。
唐開灼如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