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明晃晃的挑撥,一眼便能看出是故意為難。
面對桐月投來的目光,她似乎什麼也沒有察覺似的,依然端正着姿态,俨然一副為國着想的模樣。
殿内的安靜被一人打破了。脫托冷聲道:“金小姐,話不能亂講。”
他的眼睛像毒蛇吐信子那樣陰冷,閃爍着金屬的冷芒。鼻尖的肉瘤子因憤怒而極速充血,上面紋路遍布,看起來極其可怖。
熟悉脫托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征兆。
婉甯如今是他的愛妾,不提他對她的寵愛,不會讓她輕易被人小瞧了去。隻說他自己——金家的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向婉甯發難,不正是蔑視他、不給他面子嗎?
殿裡的氣氛凝結了。可金小姐沒有想通關竅,尚且在洋洋自得,讓人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金夫人臉色發白,顫聲站出來道:“王上,王爺。小女年紀小不懂事,今日冒犯王爺,是臣婦管教不力。臣婦定會将她帶回去好生管教。請王爺念在小女第一次入宮,不要将她的話放在心上……”
七王妃道:“夫人不必擔憂,孩子不懂事,我們怎麼會當真呢?”
“婉甯公主舞姿曼妙,又入代不久,想來兩國有許多不同之處,看不慣代國歌舞也是有的。金小姐性子天真爛漫,隻是這樣的話再也不要說了。”
她似乎為難極了,看了一眼脫托,又看了一眼金夫人,小心翼翼地為兩人說好話,真是一位心地善良、通情達理的王妃。可她的話,實際上暗暗肯定了桐月不滿代國的歌舞,讓人不由得浮想聯翩:她到底是不滿代國的歌舞,還是不滿代國?
不必多說,這場針對桐月的變故一定讓她樂開花了。
端坐在上位的貴由先是不語,這時候來了興趣:
“婉甯公主不喜歡歌舞,既然如此,不如上來展示一番如何?”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饒有興趣地看向殿下的公主。站在這麼多人的圍攻下,她更加柔弱無助了。
他好奇極了:無所憑依的嬌花,會如何一步步腐爛、成為代國王土的骨殖呢?
貴由不會在乎她究竟說沒說過這句話,他隻在乎此時的婉甯會如何應對。
弱國之人,面對的命運不外如此。桐月即便将原由說出來,依然不能改變代國上下的輕視之心。
但她還是站了出來。
“婉甯所言,不過是認為兩國風格相異,各有千秋罷了。金小姐這樣的說辭,請恕婉甯無法接受。”
她微微頓了一下,若有若無地看了衆人一眼,那眼神裡似乎含了淚。
“隻是您若想看,婉甯自當遵從。”
人總是傾向于欺負弱者。尤其是不聽話的弱者,反抗無疑會增加他們的樂趣。
前世,婉甯同樣面對要當衆起舞的威脅。隻是她乃公主之尊,自有公主的傲骨,不願意受此折辱,也因此惹怒了衆人。
堂堂公主,在大庭廣衆之下隻着裡衣,如同被人觀賞的寵物一般,毫無一點尊嚴。
而她現在的态度,反而極大取悅了衆人。
看,她是多麼可憐。
可憐、可歎!
看客們既能表露出對她的同情,使得自己看起來是多麼高潔無瑕的人。又能在随意品談的過程中,有意無意地滿足自己作為上位者的驕傲。
沒有人,會幫她改變困境。
樂聲起,桐月微微垂下眼眸。
烏黑的夜晚,明月朗照,清柔的銀光落在女子紅衣的邊角,好像一層光暈。她輕輕地走來,一步、兩步,蓮步輕移。
忽然,她停下了腳步。
殿裡的絲竹之聲,這時候好像變成了陳詞濫調。紅唇、雪膚,一身繁複精妙金繡華衣。
迤逦的長裙,随風獵獵飄揚,如同燃燒的火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禁地投了去。
風吹雲動,天光大作。她一把扯掉鬓間的金簪,如瀑的青絲湧動,如奔湧之海。
一幅畫在人們面前緩緩展開:紅牆黃瓦,日光明麗。年幼的孩童,放飛的紙鸢,流淌的笑聲。
樂聲輕快,她的舞步也天真輕靈。
幼年的孩子,追趕着兄長,兩小無猜,清澈的瞳眸看着天際,幻想長大後的未來。
一點一滴,淅淅瀝瀝。晴暖的天邊變陰沉了,原先明朗的色彩,逐漸被灰色取代。靈動的紙鸢消失了,天空下起綿延不斷的小雨。
脾氣一日日焦躁的父親,隐隐喧嚣的家。陪伴的親人遠去,孤獨的姑娘長到了少女的年紀。
這是在講一個公主的經曆!
舞蹈的女子沒有看人們,也沒有任何互動。可人們的情緒,卻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舞蹈變化。
少女是如此美麗,她期待愛情。
爛漫、純真的年紀,粉紅純潔的幻夢。
如果沒有意外,她将會作為掌上明珠,一生順遂地生活下去。嫁給一個人家,生幾個孩子,過平淡幸福的生活。
然而。
“嘩”的一聲,鏡子被打破了,鏡子裡的美好化成水中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