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讓人不禁感歎,在這麼個偏僻的小山村裡居然有能力辦起這樣的祭典,或許真得要感謝神明呢。
螢花從一個擠滿小孩的攤子裡鑽出來,手裡的蘋果糖那鮮紅的糖衣在燈籠的光線下顯得晶瑩剔透,非常誘人。
她一口咬下,露出蘋果白嫩的肉,手裡還拿着幾串烤蘑菇,模模糊糊地說:“小哥哥,你不吃點什麼嗎?”
雪鳥搖搖頭,他隻是沉默地陪在螢花身邊,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村人來來往往,通體冷清,染不上一點人間的塵埃。
“讓你笑起來可真難。”
在螢花拉着他玩遍了大大小小的攤位,兩人的雙手堆滿了水球、套中的玩具、赢得的小飾品、吃不光的柿餅年糕等等物品之後,小姑娘如是說。
但這個孩子那被生活磨練而獲得的樂觀不會讓她就這麼放棄,她環顧四周,試圖找到更有意思的東西。
“啊。”突然她眼睛發亮地看向不遠處,相牽的雙手使她輕而易舉地帶着雪鳥走向她眼睛所注視的地方。
這是一個面具攤。
“看看吧,有很多有趣的面具哦!”攤主笑呵呵地沖面前的兩個孩子吆喝道。
竹子制成的支架上挂着各種各樣或粗糙或華美的面具,有般若、能面、火男、浣熊......或大或小黑洞洞的眼睛注視着兩人,仿佛每一個面具都擁有自己的靈魂。
“嘿!”螢花吃力地從較高的地方拿下一個面具,然後遞到雪鳥手中。
“就這個吧。小哥哥,快戴戴看!”
雪鳥騰出一隻手接過面具。這是一隻遮住全臉的黑狐狸,狹長的眼角繪着與衆不同的黛青的神紋,兩邊串着紅色的繩結,看上去笑眯眯的,自有一股狡黠的氣質,比其他的面具正常多了。
他打量了一會,把面具戴在了臉上。系緊的紅繩拉扯着原本套在頭上的布袋,勒出一道道褶皺,也讓他看起來更怪了。
不過,下一秒他就把布袋扯了下來。黑發如流水般下落,稠密順滑如同綿雲織造的錦緞,因着燈籠紅黃的光和發尾漸染的紫,又讓晚間不肯消散在天際的雲霞悄悄依附其上。
“你這樣可真好看。”螢花笑眯眯地看着雪鳥擺弄狐狸面具說。
是的,雪鳥現在的造型終于不是讓人退避三舍的頭罩怪人了。
深衣素羽,狐面青紋,是一個使人忍不住探究其存在的神秘少年。他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迥然而立,仿若雲野間虛無缥缈的妖鬼,被人類祭典熱鬧的煙火氣所吸引,可來往的人們看不見摸不着,終究形單影隻。
下一秒這少年就被一隻屬于孩子的手給拉住了。
螢花将他戴面具時攬下的東西一股腦返還了回去,再拉着他的手擡腿就走。雪鳥被她拉得一個趔趄,煙火氣驟然纏上了揚起的衣袂。
小姑娘牽着她偶遇的狐妖少年直直地向前走着,人類喧鬧的祭典被他們抛在身後。
“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那裡可是看煙花的最佳場所哦!”
雪鳥被螢花帶上一個陡坡,這裡其實離村子的祭典并不遠,除了不到膝蓋高的雜草外别無他物,确實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他們倆沒說話,肩膀挨着肩膀,并排坐在一起靜靜地等待着綻放在夜空中的“花”。
不知過了多久。
“咻——”“嘭嘭!!——嘭!”
像一顆星子重新回到天上,細碎的星屑形成一道長長的光軌。光芒怦然綻放,煙花映入眼簾。
金色的像細密的松針,炸開的是重重疊疊的花球。大片大片的五光十色在這深秋初冬的寒涼夜空裡,盛開了一片灼熱的花海。
這斑駁陸離的色彩倒映在二人眼中的世界,沒有人說話。
明明是轉瞬即逝的璀璨,綻開之後隻會留下零星的火點。那為什麼呢?胸中升起的、這似曾相識的喜悅和怅然若失。
他想。
當雪鳥還生活在吉原的時候,偶爾也會看到夜空中的“花朵”。那時候,無論是客人還是遊女都會露出驚喜的笑容,大家會擠在窗邊,猜想這下一個煙花會是什麼顔色,又是怎樣的形狀。那是吉原最與常世接軌的幾個時刻之一。
偶爾,幸運的時候,媽媽正好沒有客人。他會被媽媽攬在懷裡,母子兩人靜靜地依偎在一起,看着遠處夜空中的“花束”。
媽媽娴靜的笑容逐漸和身邊小姑娘興奮的笑容重疊在一起。
雪鳥轉過頭,仿佛第一次見面似的細緻地打量着她,像是把她此時的樣子記在心裡。
螢花眼睛裡的黑珍珠容納了煙花,變成了五彩斑斓的黑。其中點點的星子因為女孩高興的神情愈發亮眼。她的五官還帶着孩童特有的幼圓,合着帶點嬰兒肥的臉蛋,更顯天真無辜。
半夜喧嚣的寒風吹拂着她參差不齊的長發,螢花忽然轉過頭說:“小哥哥,你笑了吧!”
她可愛的臉上是一種得意洋洋的笑,像是在說‘看!被我抓到了吧!’。
雪鳥愣了愣,他感受了一下嘴角,面具底下的臉确實是笑着的。他紫丁香樣的眼瞳注視着面前的小姑娘,仿佛在注視着一個即将遠行的友人。
一邊的螢花還翹着小鼻子洋洋自得地說着自己感覺的精準靈敏,就聽見面前這個她十分中意的少年笑着說道:“螢花,你是鬼吧。”
夜風一下子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