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見過的五條老師的老師,那位夜蛾校長說過一句幾乎可以描述所以咒術師的話。
——“咒術師不存在無悔的死亡。”
一個咒術師,每天都在和咒靈戰鬥,每天都在和自己戰鬥,不知道上一次見面打招呼的同伴會在哪一個咒靈的肚子裡留下支末的殘軀,或者幹脆提到時被旁人告知已經下葬,是衣冠冢。
任務中的任何一個意外都可能奪走他們的性命。
咒術師就是這樣一個以命相拼,不知朝夕,折損率高到離譜的職業。
也是他義無反顧選擇的道路。
再看看雪鳥。
已經被告知自己為秀知院學園所錄取的少年正打算按照校規去剪個短發。那是就連他也有所耳聞的百年名門,從那裡走出來的學生無一不是前途無量。
最重要的是,雪鳥他是個半妖。
——擁有超出人類想象的悠久的時間。
伏黑惠擡頭看向已經排到隊站在拜殿,準備投油錢的兩人——灰色的背影中垂落的黑紫三股辮和另一邊矮了大半節的粉白麻花辮相得益彰。
不知道是不是神社這類場景的影響,那種原本與此世日益消弭的格格不入漫溢開來。兩人搖鈴後閉目參拜的靜默姿态,仿佛故舊的時光在此擱置,與周圍、與流動熙攘的人群、與台階下的他恍若兩條偶然交叉的平行線。
是的。
除了石榴,除了奴良組那樣的妖怪,其他的所有人都會由鮮活的身影變成他腦海裡的一抹或模糊或清晰的記憶吧——就像奴良組的總大将奴良滑瓢和他的人類妻子一樣。
妖怪總大将和他說起妻子的語氣仿佛還處于當年那樣的熱戀,似乎那位美麗溫柔的人類公主尚且在世。
可事實上的真相是——距離那位公主過世已經有百來年的時間了。
他一個妖怪度過了百來年的時光,也将攜帶着那份不知道是蜜糖還是砒/霜的記憶獨自度過往後的漫漫餘生。
人類與妖怪的距離最明顯莫過于此。
人類與妖怪的悲傷最明顯莫過于此。
或許這麼說會有些恬不知恥。
倘若他能得償所願。
倘若他所喜歡的少年在未來的某一日也會像那位總大将一樣度過餘生。
即使有石榴的陪伴,即使有他所不知的他人的陪伴,但一想到那樣的身影,無論那份蜜糖有多甜蜜,或是那份砒/霜有多痛苦,那麼他也會感到同等分量的悲傷。
...
“惠,該你抽簽了。”
因為新年熱鬧的氛圍,如同冬夜般微涼卻帶着些許溫度的聲音将他喚了回來。
伏黑惠眨了眨眼睛。
“啊、好。”
“怎麼了惠惠?是累了嗎?”
石榴打量着參拜途中多次走神的海膽頭少年,小臉蛋有點擔憂。
“沒事。”伏黑惠搖了搖頭。
盡管世界上有咒靈和妖怪那樣的存在,自己也是不科學的那一類,但伏黑惠并不信仰神明,他順手從箱子裡随便抽出一張簽。
對這種類似憑運氣的抽卡(不是)非常感興趣的石榴湊上去,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尚未展開的紙簽猛瞅,但還是非常有教養地等着他自己拆開。
“呐呐,惠惠抽中的是什麼?我是小吉哦,據說學東西會很好呢!雪比我更厲害一點,得到了炭治郎他們的祝福,是中吉!”
“石榴,那叫學業有成,”雪鳥給自家詞彙量不怎麼多的崽進行補充說明,“我的則是‘遠方的友人祝福你,開啟新的生活’。雖然說是炭治郎他們的祝福也沒錯。”
言語間呼出的熱氣中,兩人的笑顔如花。
...
然而,
最最關鍵的是——七花雪鳥并不喜歡伏黑惠。
他确實對他多加關照,如同一個朋友,如同一位兄長,但并非他所期待的......那種喜歡。
放棄吧,放棄吧。
伏黑惠的現實和悲觀勸說他。
你不行的。
你不知道雪鳥喜歡的是男生還是女生。
你是一個咒術師,你有着一眼望盡卻充滿迷霧的前路,甚至不知道自己會死在哪一次任務裡;而雪鳥無論是人類這邊還是妖怪那邊,以他的實力和性格都會擁有光明且遠大的未來。
短生種裡的短命和一個年輕的長生種根本不對等。
你是個人類,給不了一個半妖長長久久。
放棄吧。
放棄這個幼小的芽苗吧。
即使它有着無盡明媚的稚嫩春色。
即使不知道它能長成什麼樣的樹,開出什麼樣的花,結下什麼樣的果。
但正是因為如此,拔掉它的時候不會留下多大的坑洞。
輕輕一腳,便能填平。
......
它們說得很有道理。
伏黑惠知道有些差距不會因為你的努力而拉近,有些東西也不會因為你的真心而改變。
伏黑惠是一個很現實又帶着一點悲觀的人。
他不缺後面那九十九步的毅力,但他缺少踏出那第一步的條件和勇氣。
于是他妥協了。
他決定放棄這棵幼小的芽苗。
...
拆開紙簽。
伏黑惠匆匆一瞥,看見了一個吉字。
于是他對七花父女露出一個弧度小小的微笑,就把紙簽塞進兜裡。
“是末吉。”他說。
“末吉也很好啊。”石榴覺得隻要是吉就很好,他們三個在今年一定會遇見好事的!
“隻要不是兇就好。”雪鳥非常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即使他也不太信這些,但他自己也是不科學的存在,有些東西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順帶一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浮世繪町是妖怪大本營的原因,他剛剛看見這家神社的神明非常接地氣地蹲在了拜殿的房頂上。
“我們一起去系樹上吧!那個看上去好好玩的樣子。據說無論什麼吉都會變成同等的好運!”石榴拉着兩個少年的袖子,大眼睛撲閃撲閃,說着不知道從哪個來參拜的遊人那裡聽來的不知名論斷。
不過她的重點應該是中間那句。
“那就一起去吧,惠。”雪鳥對被自家崽牽着的另一個少年說。
他應了下來。
“好。”
于是,系滿紙簽的連繩上又多了三個整齊的紙結,被風一拂,其中一個露出“大”字的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