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司的判官,在去年五月上門拜訪了舜華師姐。”
在其他同門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馳嬴微微垂下頭:“十王司那邊說,舜華師姐不能再上前線了。她的身體正在進行一場漫長的崩毀……他們本來想直接把師姐接引走的,但舜華師姐說,她還有很多事沒做完。”
加密聊天室内的氣氛逐漸低沉了下去。懷炎門下共二十位弟子,現十位存活。而其中排行第九的舜華,創下了最短出師時間的記錄——僅僅三十年。于長壽的仙舟天人而言,這實在是再短不過的一段時間。
出師後,舜華在各大仙舟遊曆五年,最終選擇接受了曜青仙舟的邀請,用那雙在整個朱明都能排得上前五的巧手,為奮戰在最前線的将士們修整武備。她從一個頂級的研究員,轉職成了總領一司要務的司砧。
原本能做出無數精巧器物的雙手,現在處理的盡是些最簡單的修理活計。對現在的她而言最有挑戰的,還是維修從朱明運來曜青的那些隕星級武器。
但這種威力大副作用也大的武器所用到的次數哪有那麼多?而一旦需要它們登場,很多時候則意味着情況十萬火急。哪怕造價再高的武器,在戰場上也沒有什麼特權。倒不如說,這些一看就很貴的匠人心血之作,更容易被敵方集火。
于是更多的時候,她還是在幫着曜青的将士們修理武器和铠甲,減輕他們每年軍需賬單的壓力。
在蒼壁從前線退下來後,舜華與他交流最多。畢竟蒼壁回歸朱明後,他的主研項目便是如何在保證軍備威力的情況下,降低軍備成本,以及大規模生産。
她見證着一位位将軍登位、沖鋒、身死,她作為這裡難得活得長久的長者,為他們斂屍送行,和着她從已經毀滅許久的家鄉中,帶出來的遺産——那些隻在記憶中稍有存在,但詞句已然失散的歌謠。
“阿姐你也知道的,我很喜歡狐人。他們總是那麼的活潑,像是抓不住的清風一縷……行走在地上的生靈,仰望星空,最終又沖向星空,将自身彙入千風之中,這是多浪漫的事。”
在多年的星海孤航之中,有關喪葬的習俗幾乎已經在仙舟消失了。更不用說是在與絞肉機最為接近的仙舟曜青。這裡本也不該有葬禮。讓所有人都知道每場戰争中死了多少人嗎?讓所有人都知道下一場戰争中死的就可能是自己身邊的人嗎?曜青一向是聯盟中最鋒銳的刀,而刀不該思考更多,隻需向前沖殺即可。
看多了,想多了,就會生出遲疑。而有遲疑的刀,要麼鈍化,要麼折斷毀損,要麼刀尖調轉沖向遮住刀們視物雙眼的手。
曜青一直是緊繃的。雖說過剛則易折,但他們也并未有什麼放松的想法:不過為【巡獵】大業奉上一切罷了。
但這個奇怪的朱明人偶爾會為零散的屍骨獻上一兩枝鮮花,唱些聽不太明白,但又能覺出其中悲意的古老歌謠。
于是她在曜青的稱号,從“那個朱明來的小姑娘”,到“執掌工造的司砧大人”,再到“我們曜青的舜華姑娘”。
自她來後,屬于邊塞的孤寂霜冷的風也似乎溫柔了些許。将士們不必再擔心用于【巡獵】的武器或者裝甲要如何維修,又要從何處而調來。那團來自朱明的溫柔的火,為他們在隆隆風雷之聲中撐起了一方溫暖的角落。
她将自己與千風同化,伴着空中無數的英靈,護佑着曜青這艘最執拗又最浪漫的仙舟。
百歲出師,千年執錘,行當世無名之舉,立萬載長存之功。
“之前曜青物資不太夠的時候,舜華師姐會去豐饒戰場的前線,将孽物的骨血以及戰場上的殘骸收集起來,做後勤應急的物資。”
高大的青年抓住了自己的頭發:“她是玉屏和木槿在藥理上的老師……又曾去羅浮進修過,我們曜青丹鼎司裡的人也經常同她切磋藥理上的能耐。”
“畢竟天風君常年在前線随軍,曜青本土的持明水平不夠。所以舜華偶爾還要擔起司鼎的部分權責。”
“所以她用孽物的血肉調了藥劑?”猗蘭冷笑一聲,“還用自己試藥……真是個蠢貨。你沒阻止?”
銀發的青年盯了他一會,确認了什麼。他輕聲道:“你沒阻止。”
“你沒有阻止她,馳嬴。”
被他點到的人閉上了眼。
“是的,我沒阻止。”
……
“現在說這些沒有用。”
曉蒼出聲打破了他們之間的詭異氣氛。現在也就隻有她能強行無視那邊兩個即将打起來的師弟,将話題拉到更理智的走向上。
大師姐看向馳嬴:“曜青提高了軍需量的報賬,看上去像是要大舉用兵。但塗玖卻把你這個先鋒派回了朱明……舜華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舜華師姐希望大師姐能抽時間去一趟曜青,接手她手中的最後一點工作。”馳嬴乖順地垂首,“曜青的軍工廠需要一位巧匠把關。按照舜華師姐的意思,能接手她手中這些活的,除了五師兄,便是大師姐。”
“這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曉蒼掐了一把眉心,“舜華還有多久?”
曜青一向出反骨,昔年有無名英雄拆了曜青的副引擎當武器,用來抵抗歲陽。而在這之前和之後,曜青都沒少掀起過叛旗。這裡叛亂的次數,甚至比朱明還要多一點
曉蒼對自己在各大仙舟中所流傳着的名聲略有了解——六大仙舟中最大的叛逆者。她要是真去曜青當司砧了,回頭活還沒幹完,羅浮那邊就得把玉阙今年批下來的給曜青的撥款砍掉一半。
死多少人他們不在意,但是叛逆者帶領反骨賊原産地可就太挑戰那群大爺們脆弱的神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