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呢?
應星不由得有些迷茫。
工造司又該如何做呢?
我,又該如何去做呢?
在應星的感官裡,他隻是多看了丹楓一會,頂多比平時更為專注,觀察得也更為細緻。但實際上,長達五秒沉默的出現,足以讓足夠敏銳又對他足夠熟悉的人發現不對。
曉蒼輕咳一聲:“星星,如果太累了的話可以同我說,歇上一天也是可以的。”
“我又不是什麼敲骨吸髓的魔鬼,勞逸結合之下,效率才更高。”
這道聲音将應星從恍惚中驚醒。當反應過來眼下的情況時,少年猛地低下頭,臉皮發燒。
見他無事,曉蒼便将目光從應星身上挪回到投影上,繼續講解。那聲音輕盈而沉郁,如從谷底一路揚至山巅的風,帶着經久不散的血與煙塵。
“兵者兇器,将者危任。器剛則缺,任重則危。”
在三個少年所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雙眼一直安靜地注視着他們。在不允許他們死去的前提下,她要他們一次次從狼狽中爬起,用身體與靈魂将戰鬥銘記。而他們面前的投影上,正放映着曉蒼從他們的戰鬥中裁下的選段。
景元接收着傳入他耳中的字符,雖然為不符合他預想中的教導,但他隐隐意識到了什麼。
她口中所說着的,比起分析什麼,教導什麼,倒更像是單純的在講述什麼。不強求一定遵循,但她希望他們對此有所了解,有所記憶……
有所敬畏。
那并非是具體的兵法或者韬略。但景元無端覺得,這才是她真正想讓他,他們,所知道的事。
“領兵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涉及到這些自認為自己缺了不少,但還重要到必須教的東西時,曉蒼習慣性地摸向了煙盒。不過在摸出煙卷之前,她就反應過來身邊全是個未成年。蒼白指尖一動,就将半開的掐絲琺琅金桂花的蓋子按了回去。
實際上煙草并沒有什麼實際作用。隻是有些東西實在過于沉重,沉重到在她最初與之共處時唇間的煙幾乎沒斷過,久而久之形成習慣。
雲騎少年末端略帶卷翹的長睫輕輕地顫了一下,像是對這個小動作一無所知。
曉蒼按了下鎖骨,讓胸中的氣郁暫且吐出些許,才繼續往下講。
“來點政.治不正确的話。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将手下的兵,這些雲騎,大體看做兵器。而事實上,當他們站在戰場上時,他們就是最好的武器。”
比刀劍更為鋒利,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戰死為最高的榮耀,令行禁止——這是一支寰宇中所有将帥都渴望帶領的萬軍之軍。而更難得的是,仙舟的雲騎并非克隆體,也不以血緣為紐帶,沒有蟲群以蟲母為中心,失蟲母則敗如山倒的弊端。
憑借意志聚合起來的高素質武裝團體,像一個奇迹。
獨屬于仙舟文明的奇迹。
但這種奇迹鑄就的利刃并非誰都能使用。統領雲騎的将帥若威望不足,或者能力不夠,無法使雲騎拜服,刀尖調轉挖去腐肉也不是不可能。
“這點在曜青尤為明顯。”
早在仙舟遇見【豐饒】之前,曜青便在某位無名英雄的帶領下,先解決了一次奪舍之禍。
單純的自主行為,沒用将軍的指導。
與風雷相伴共生的曜青向來自由。這裡也是雲騎的起源。按照傳統,每一位将要帶領雲騎作戰的将軍都要來曜青度過一段時間。既是曆練,也是在無形中讓他們更觸近屬于雲騎的靈魂。
一切的改革從此開始,就像烈火最好的夥伴當屬于此,而最剛強不屈的靈魂總要經風雷淬煉方能正式誕生。雲騎最初的誓言便将自身比作雲翳,望衛蔽仙舟。于是雲騎升空,禦敵于外,為衛護故土而揮刀,為止兵戈而拔劍。
說到這裡,曉蒼敲敲桌面。
“雖然雲騎自比為軍器,但他們畢竟是由人組成的,有些東西在所難免。而這或許也正是雲騎強大的原因之一。”
比如較最堅硬的金屬更為剛強的意志所包裹着的,那點顧念小家的溫軟柔情。
“而明了雲騎的意志的同時,又能理解雲騎的人心,這是我希望你們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不管你們未來是雲騎的軍官,還是一族之長一脈之尊,又或是獨掌一方熔爐的天工大匠。”
曉蒼緩緩地閉上了眼。
“人心簡單,人心複雜。對人心的計算,是我們永恒的課題。”
雲騎以善戰聞名諸界。而作為大匠若想與雲騎在戰場上争鋒,我們唯一的優勢便是對雲騎武備的了解。每一位大匠都是從最簡單的雲騎武備做起,可以說,我們天然了解百分之五十的雲騎。
但另外百分之五十才是最難的。
将軍們隻需以強悍無匹的武勇号令萬衆,如騰骁,如鏡流,也如塗玖。他們以個體的光明為刀鋒,引領他人斬斷一切阻礙。但大匠在武力上天然不及将軍與劍首。
我們依靠的,是群體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