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組長沒有食言,詳細在結案報告中闡述了薛夜明對于破案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為薛夜明請功。白桐也趁此機會打了一份申請報告,得到了薛夜明的長期監管權。
薛夜明的住所被安排到了治安官宿舍,他的生活經費也正式發放了下來,碩大一筆錢,由特調部财/務處以專款的形式支出,白桐每月代替薛夜明領取。薛夜明的生活質量從此以後就有了可靠的保障,不會再受到哪個部門的惡意盤剝。
特調部後勤處的一名勤務人員帶着薛夜明,來到了他的新居。兩室一廳,幹淨整潔,所有生活設施一應俱全。
“怎麼樣,這地方還不錯吧?”勤務員打開客廳的燈,“你的監管員還在部裡辦手續,等一下就會過來。”
“謝謝,辛苦你了。”薛夜明面露倦色。這段不長的路程,似乎耗費了他很多體力。他随手把裝着全部家當的拉杆箱放在門廳,抱着一個暖手爐,倚在沙發上休息。
房間溫度設置得很高,并不需要暖手爐。可薛夜明就好像捧着個寶貝似的,一直不離手。
勤務員不禁多看了那個暖手爐一眼。樣式普普通通,就是超市裡随處買得到的家常物品,上面印着滑稽的卡通小熊圖案,與薛夜明的個人風格完全不搭。
——是個有故事的舊物件吧?
勤務員如此暗忖。
可那個暖手爐明顯簇新簇新的,連商标都還沒剪,怎麼看也不像有多年曆史。
勤務員胡亂猜想着打發時間,直到白桐過來交接。
勤務員離開後,白桐招呼薛夜明:“來吃飯吧。餐廳打的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還有瓶紅酒,我在局裡慶功會上偷的。——你能不能喝酒?”
“能。”薛夜明接過酒瓶。
白桐看了看他的手。自從白桐為他塗了治療凍瘡的藥,他的指關節消去了紅腫,手形愈顯好看。
白桐收回目光,從袋子裡掏飯盒,“我過來的路上,碰見了聯合行動組的組長,他叫我好好照顧你。”
薛夜明擺好兩個人的餐具,“麻煩他費心了,幫我謝謝他。”
白桐:“他叫龍城,人很好的,大家都叫他龍哥。我剛入職的時候他帶過我,算我半個師父。以後要是我不在你身邊,你有事可以找他幫忙。”
薛夜明聞言一滞,看向白桐,“你不是我的長期監管員嗎,為什麼會不在我身邊?”
“哦,我就那麼一說。”白桐笑了笑,“萬一哪天我臨時被調去出外勤呢。”
白桐打的是四菜兩湯,有葷有素,有甜有鹹。星城安管局的夥食水平一向是業界标杆,外地治安官來星城辦事,必定要吃一頓飯再走,才算不虛此行。
吃飯時,白桐又打開了電視。這是目前讓兩人的相處不那麼沉悶的唯一方式。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個公益廣告,提倡人們多與他人交往,多關心家人和朋友。
這個時代,人與人正在變得越來越疏遠,如同天體之間正在加速彼此相離。但在廣告中的世界,每一個人都真誠而快樂,可以毫無芥蒂地向他人敞開心扉。
薛夜明很專注地望着屏幕,看完了那個廣告,才繼續吃飯。
白桐試探道:“要是你想見你家人的話,我幫你打申請。不一定批準,但可以試試看。”
“謝謝。不用了。”薛夜明彎了彎嘴角。和他以往每次微笑的時候一樣,他的眼睛裡沒有笑意。“我和家人關系不好,很多年沒聯系了。”
白桐猶豫一下,又問:“那你……還有其他關系親密的人嗎?朋友,或者……戀人。”
最後兩個字上,白桐不自覺加重了一點語氣。
說不上為什麼,這個詞在他心中引發了一種模糊而微妙的期待。像一隻蝸牛對另一隻蝸牛緩慢伸出觸角,期待着被對方柔軟地接住。
“沒有。”薛夜明很快回答,“我沒有朋友,也沒談過戀愛。”
不等白桐開口,薛夜明又緊接着說:“你聽說過‘親密關系恐懼症’嗎?我就是。我很害怕和别人交往。”
蝸牛的觸角戳到了殼上。白桐愣了愣,下意識地追問:“為什麼?”
“因為,”薛夜明歎了口氣,“親密關系是很危險的東西啊。”
聯想到才結束的案子,白桐發現,這句話不太好反駁。
白桐斟酌着措辭,試圖挽救這個馬上就要被聊死了的話題,“這麼想是不是太悲觀了?極端的人終歸還是少數。也許,你可以試着走出安全區看看。建立親密關系的感覺,不一定像你想的那麼糟。”
薛夜明未置可否,輕輕搖晃着酒杯。過了一會兒,白桐聽到他淡然的聲音:“有一次,我們項目小組的導師帶我們去精神病院實習。他說,精神病人大多會憎恨他們的親人,或是其他照顧他們的人。可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白桐搖頭。他預感到,薛夜明接下去要說的話是他難以作出回應的。
薛夜明閉了閉眼睛,“在我看來,所有人都會憎恨自己親近的人。區别隻在于,精神病人會把這種憎恨直截了當地表現出來,而大多數普通人會用其它情緒掩蓋。”他停頓了一下,“攻擊和傷害同類,是人類改變不了的本性。親子、伴侶、朋友,所有的親密關系,本質上都是相愛相殺。隻不過,有些人相對幸運,另一些人不夠幸運。”
薛夜明這番話,讓白桐想起了案件中的一個存疑之處。
男受害者為什麼要模仿倒吊人殺手的手法?
經理說,他從未給男受害者施加過這樣的指令或暗示。白桐認為,他在這一點上說的是實話。站在兇手的角度,這樣做會增加操作的複雜程度,而且也并非必要——假如沒有這個細節,偵查人員反而會更傾向于認為,本案中沒有“第二犯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