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桐是一個異能者。
他是在十三四歲時發現這一點的。
不過,能力覺醒前的那一段記憶很模糊,他隻記得自己那時候總是很困,怎麼睡也睡不夠,而且全身莫名疼痛,卻又檢查不出任何原因,最後隻能歸結于青春期的生長痛。
等到這場“生長痛”終于結束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似乎變異了——他擁有了遠遠超出正常人标準的體能和感官。
那時的白桐本能地覺得,不應該讓别人知道自己身上所發生的變化。“變異”這個詞多多少少給人以古怪的感覺,哪怕是強化的變異。生活的經曆告訴他,“古怪”,往往意味着危險。
然而事與願違,體能上的超常很難長期掩蓋,特别是對一個心智還沒有那麼老成的少年來說。有人找到了他,他由此得知,自己不是唯一的變異者,全球範圍内都出現了和他情況相似的人。他們被稱為“體能變異型異能者”,變異原因未知。
如果是在過去的時代,這樣的異能者大概率會成為特種兵,被各國的軍隊吸收。
但這個時代是“準星際時代”,地球和近地軌道上的幾座人造太空城共同組成了星際聯邦,人類已沒有了“國家”的劃分。未來,人類還将計劃在太陽系内進行大規模的星際移民,進入真正的星際時代。
因為不會再爆發大規模的戰争,過去的半個世紀中,人類逐步實現了“去軍事化”。“軍隊”這一伴随了人類文明發展曆程的存在,自此以後退出了曆史舞台。也許要等到人類走出太陽系甚至銀河系、遭遇地外文明的時候,軍隊才會再次出現。
然而,戰争與殺戮其實從未離開過人類,隻是化整為零,改換成了另外的面目。
比如,犯罪。
胖頭的父親說的那句話,有着某種程度上的正确性——治安官是永遠都不會失業的,因為永遠都有人要害人。
包括白桐在内,絕大多數體能變異型異能者都被聯邦安全部秘密吸收。也有少數一部分人拒絕被吸收,或是不符合聯邦安全部的要求。然後,這一部分人就神秘地消失了。
被吸收的異能者們集中到了安全部的特别訓練營裡,接受嚴苛的訓練。據說,他們以後将會接受某些特别的任務。有一次,一個異能者學員私下裡詢問負責帶他們的訓練官,會是一些什麼樣的任務。那個訓練官說了一番當時聽起來像敷衍、但日後看起來很有先見之明的話:“你們想,人類這種東西,不管進化了多少年,身體和精神始終都是要維持平衡的,不然就要出問題。既然現在出現了你們這些體能型的變異者,很可能以後也會有精神型的變異者。要是那些人不幹好事,普通人可拿他們沒辦法,就得靠你們去對付他們了。”
多年以後白桐回想起這番話,蓦地從中體會到了某種令人悚然的意味。人們對于精神能力的恐懼,早在精神能力者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精神能力者們會有後來那樣的結局,也許更像是一種預設的結果。沒有戰争的時代,人類依然不缺少敵人。
訓練期滿後,與白桐同期的異能者們被投放到了各個主城的治安管理崗位上。他們表面上擔任一些普通的職務,“異能者”的身份對外界保密。
白桐本來也是要去的,但他年紀太小。當時所有的異能者之中,他是年紀最小的一個,不太适合馬上去一線部門工作。于是,聯邦安全部的某個人把他留了下來。他當了那個人的特别護衛官,一當就是幾年。直到去年他滿了二十歲,被送到星城安管局,成了一名新人治安官。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在某一天接到某個特别的任務,但不知道那究竟會是在何時,又究竟會是什麼。
現在他知道了。
不是别人告訴他的,是他自己選擇的。保護薛夜明,就是他的任務。從他提交那份申請、自願成為薛夜明的監管員那一刻起,齒輪就開始磔磔轉動了。
此時此刻,坐在薛夜明身邊,白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确定這個選擇。
他們當前的位置在星雲大橋上,在特調部為薛夜明特制的“工作車”裡。車廂全封閉,隻有頭頂的出風口送出陣陣涼風。
白桐還是第一次進入到這個車廂。假如不考慮它的用途,裡面的布置還算得上舒适。一側是工作台,另一側是一張單人沙發床,大約是考慮到薛夜明體力不好,需要随時休息。沙發床和工作台之間有固定在車廂壁上的簡易桌椅,像火車卧鋪廂裡的那種。角落裡還有一個小冰箱,儲存着一些飲用水和食物。
薛夜明躺在那張沙發床上,閉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但他的意識正處于工作狀态。
白桐不太懂進入另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是怎麼一回事,薛夜明給他打了個比方:那就像是兩個人進入同一個夢境,在“夢”中互動。
按照薛夜明的說法,每個人都有精神能力。如果腦電波頻率相同,普通人也有可能在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他人的精神世界——或者用一個更浪漫的說法,走進他人的“夢”裡。隻不過,普通人一般無法控制“夢境”的發展,也無法主動進入和撤出“夢境”。
不過,有一點和夢境不同:一個夢境崩潰了,通常不會對做夢的人造成太大影響。但精神世界一旦崩潰,一個人就會喪失心智。
白桐低下頭,看着兩個人交握的手指——在進入沉睡前的那一刻,薛夜明輕輕握住了白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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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很安靜,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