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他避開我的直視,轉頭看了看屏風後的裡間,說道:“你睡裡面的床,我睡榻。”
我看向離桌子不遠的短榻,以我的身高躺上去勉強夠用,但厲雲深比我高出一個頭,除非整晚屈膝側卧,否則不可能睡得下。
“你……确定?”
“湊合一下,也還好,在外行軍條件比這艱苦得多。”他答得倒是輕松。
我擦了擦手,起身往裡間走,走到屏風旁頓了頓,轉身說:“要不然你也睡床上吧。”
聽到我的“邀請”,他霎時身體僵直,搖曳的燭光在他茫然無措的臉上留下晃動的影子。
見他這個反應,我不由地笑了一聲:“怕什麼,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不必了……”他扭開臉,小聲回絕我。
單看背影,厚實的婚服也難以遮掩他的挺拔之姿。
“那随你吧。”我站在屏風後面,開始費勁地脫掉身上一層又一層的婚服,“不過隻有一床被子,你怎麼辦?”
“我找幾件厚衣裳蓋着就行了。”
今日實在太累了,也顧不上洗臉洗澡,脫完外衣便一身輕松地躺到了床上,結果躺下了反倒睡不着了,周圍的一切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更夫鳴鑼,家犬狺吠,厲雲深翻找衣櫥,吹熄蠟燭,悄然卧榻。
燭火一滅,屋裡隻剩從外面照進來的月光,晦暗清冷,仿佛這一整日的喧嚣與熱鬧都是一場夢。
不知道是之前睡過一會兒還是不習慣新環境的原因,我翻來覆去也無法入睡,聽着厲雲深那頭沒什麼聲響,便試探着問道:“你睡了嗎?”
我的問話如同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就在我以為他已經睡着了的時候,房間另一邊幽幽傳來他的聲音:“還未。”
聽到他的回話,我翻過身,面向外間側卧,說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吧。”
“聊什麼?”
“嗯……能不能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比如,你是怎麼被收養的?”說完我又有些心虛,讪讪問:“這該不會是你的禁忌話題吧?”
那頭又沒了動靜。
但也不意外,畢竟我們隻是合作關系,能不能稱得上是夥伴都還有待商榷,況且我給他的第一印象還是個賊,他對我有所提防也是情理之中。
以後還是不問這些事了,免得他懷疑我另有所圖。
我識趣地不再追問,轉了回去,面壁而卧。
“自我有記憶起就跟着我爹一起生活了。”他忽然出聲,平靜的陳述打破了房裡的沉寂,“他說是在邊境的一個小村子裡撿到我的。當時村子受到戰火波及,村民們死的死,逃的逃,他在巡查時聽到嬰兒的哭聲,然後在一間草屋裡發現了尚在襁褓的我。”
我愕然睜大眼睛。
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麼,而是他居然真的說了。
“那麼點大的孩子,無人照看,下場要麼是餓死,要麼是被野獸吃掉,他不忍心,便将我帶走了。那時他隻是個普通士兵,沒有太多自由,隻能将我帶在身邊,雖然軍營裡并不允許,但他的那些同袍都幫着隐瞞,我也就在軍營裡悄悄活了下來,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了我的存在,不過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把我趕走。”
“所以你從小就生活在軍營裡?”
“一直到我爹升了校尉,我才定居乾陽,像其他孩子一般讀書習字,他外出時就由姑母照顧我。”
“這麼說來,你跟嶽王妃的關系應該還不錯。”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其實她不太待見我,她覺得就是因為我,我爹才不肯娶妻成家,有幾次她想把丢在外面,我都自己跑回去了。”
我也沉默了一下:“……你連這個都告訴我?”
我原以為他隻會說些無足輕重的瑣事,誰知道他會連真實的家庭狀況都說出來……
“如今我們利益一緻,這些事你總是要知道的。”
“說的也是。”我平躺過來望着床頂,“你不願成婚莫不是受了你爹的影響?”
“算是吧。”他頓了頓,“但也不全是。”
“啊,記起來了,不想有牽挂嘛。”我回想起了他在花夕閣說過的話。
他沒有答話,長時間的緘默昭示着他心底藏有其他秘密。
“難道還有别的原因?”我問。
“不重要了。”他毫無波瀾地說道。
果然另有隐情,隻是我還“不配”知道。
可是往往“不重要”的才最重要。
這小子看着一副老實樣,肚子裡的花花腸子還不少。
他既不肯說,想必是見不得人的理由,會是什麼呢……莫非他愛上了什麼不該愛的人?有夫之婦?不會是嶽王妃吧?!他從小缺乏母愛,突然出現這麼一個照顧他的女子,難保不會産生别樣的感情,而且他自己也說被她丢了還跑回去,這不就是依戀的表現嗎?
……
不行不行,太龌龊了……應該不至于……
他如若不是斷袖,會不會是那方面不太行,怕被人嘲笑,所以才幹脆不成婚?嗯,有道理……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了?”厲雲深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怎麼知道?”我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