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叔李嬸改口到玉叔傅姨還真有些不習慣。
之所以叫傅姨而不是傅嬸,是因為傅柔說是她與我娘認識在先,後來玉臨風才認識了我爹,比起嬸嬸,她覺得叫她姨母更親近,我也就遂了她的意,叫她傅姨。
師父無可奈何地點頭附和:“是,我教得不行,那我這兒還有幾招,你學不學?”
“學學學!”我立刻谄媚地挽起他的胳膊,“教點厲害的!”
師父白了我一眼,找了處空地給我演示,我因手臂上的傷而無法做出标準的動作,他便拆解招式,一步一步慢慢教我,直到我記住要領。
我仿佛又回到了跟師父一起流浪的日子。
那時的我每日隻想着練武和吃飽,不想其他,短暫地放下仇恨,過着和普通孩子一樣的生活。白日有光,師父教我讀書習字,夜晚昏暗,他帶我當街試煉;有錢時我們住在客棧,沒錢時就睡破廟;一個地方待膩了我們就去另一個地方,水鄉、大漠、草原、雪域,邺國的土地我們踏遍了大半。
才過了六年,回想起來竟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練了一會兒我們就被叫去吃飯了。
雙兒還在房中休息,因此隻有傅姨、玉叔、裴忘和師父在。
經過飯桌上的集體交流,我對這一切又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師父這次來幽鳴谷是為了雙兒和裴忘的婚事。原本兩個小輩有婚約,他作為玉叔的師兄,又是裴忘的爺爺,理所當然是要到場的,不過臨時出了前幾日的事,雙兒将婚期推遲了,他在谷中暫住一陣子便打算回他的暮栖山繼續養老了。
若非我專程來了這一趟,興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我的師父究竟是誰。
飯後傅姨單獨與我聊了聊。
通過她的回憶,我得知了十六年前那一晚山莊裡的另一些細節。
她告訴我,當晚她和玉叔趕到山莊時,山莊内部已經開始起火,他們在房中找到了我爹娘的屍體,發現有中毒的迹象;房間内有打鬥的痕迹,但看上去并不激烈,恐怕是我爹在與人交手時就毒發了,沒有太多還手之力。
小妹和二弟都跟爹娘住在同一間房裡,可他們倆卻沒有中毒,顯然對方所用的不是毒煙一類的流動毒藥,最有可能的是有人在茶水或餐食裡下了毒,因為小妹和二弟的吃食都是單獨準備的,剛巧避開了。
山莊裡的大多都是住了很多年的人,我和連決追查過名單,這些人無一幸免,所以不可能是莊内的人自己下毒,一定是有人提前混進山莊,下了毒之後與外面的人裡應外合。
傅姨還說,他們當時在山莊裡看到了兩批人,一批穿的是便服,行動莽撞,另一批則穿的是統一的制服,像是侍衛之類的,身手也敏捷得多。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先找到我,他們沒有在那些人面前現身,也就不清楚那些人的身份。
傅姨不會騙我,也不可能記錯,那麼她說的就和之前我所了解到的信息對上了:這兩批人當中,一批是厲巍帶的二十個兵,這些人身強體健,但隻有一身戰場上的蠻力,在執行任務時缺乏技巧和配合;另一批人定然就是背後那個身居高位的始作俑者所調遣的侍衛,訓練有素,身手也更勝一籌。
如此一來,“區區二十個人便屠了整個山莊”的疑團也能解釋得通了,因為根本就不止二十人。
單是找到厲巍帶去的那二十人就已經很困難了,若另一批人當真是宮中侍衛,想再找到那些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況且厲巍手下的人都死了,那些侍衛怕是也不會有活口。
不對……如果那晚去了的人都死了,那厲巍……
民間傳聞他是病逝,但他一個馳騁沙場的大将,好端端地就這麼病死了?也沒聽說他得的到底是什麼病,未免有些蹊跷。
看樣子回去之後還得問問厲雲深。
臨近傍晚雙兒終于醒了,我去她房裡陪了她一會兒。
她整個人都十分消沉,眼睛紅腫,身子虛弱,說話乏力,時常坐着發愣。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能挽回任何事,可就是無法緩過來。
她同我說了很多她和司甯的往事,我默默聽着,卻沒能安慰她什麼。連我自己都想象不了若有一日連決因我而離開我要如何面對,我又怎麼能不痛不癢、高高在上地去勸慰别人?我隻是尋常地陪她吃了頓飯,希望她至少能感受到她身邊還有其他人在關心着她。
等雙兒再度睡下後我也獨自回了客房,結果在床上躺了一個時辰,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裡的事左一件右一樁,我索性起來披了件衣裳到屋外走走,一開門竟看見了正坐在庭院裡喝酒的師父。
“大半夜在外頭喝酒吹風,你這把老骨頭受得住?”我收緊袍子走了過去。
師父放下自己手裡的杯子,提起暖爐上的酒壺往他對面的那隻酒杯裡倒酒,說道:“這不是在等我的乖徒兒嗎?”
“你怎麼知道我會出來?”
我坐到石凳上,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一股溫熱的觸感透過杯壁從指腹傳來。
“我還能不了解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心裡一有事就睡不着覺。”師父重新拿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喝吧,這是特制的藥酒,不會影響你的傷。”
我沉默着舉起杯子,傾了傾杯口,将高懸的月牙舀進杯中,又稍微一晃,那抹清亮的黃色便碎開了。
“你呀,表面上什麼都不往心裡去,其實心裡藏的事比誰都多。”
“打住!咱們師徒之間可别來煽情那套。”我飲下手中那杯酒,淡淡的酒氣和藥香萦繞唇齒。
“成。”師父又給我添上酒,“那就說說你的那位将軍吧?”
“……”
我登時一愣,捏着酒杯的手指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