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用那種勾引客人的眼神看我……”我警惕地往後仰了仰。
他拿起一旁的橘皮作勢要砸我,見我笑了,他無奈地瞪了我一眼,便又放下“武器”。
“我明白你是擔心我,其實這個問題我也問了師父。”我深呼吸,望向窗外,“我不知道我這樣一心執着于報仇究竟對不對,他說,重要的是我自己的心,我想報仇就去報仇,不想報仇了,那就開心地過日子,都取決我。”
我悠悠嚼着橘子,甘甜的橘肉裡帶着酸澀的餘味,清涼的汁水在唇齒間纏繞。
這種橘子是最好吃的。太甜,會膩,太酸,又難以入口。
“所以我也不想再給自己那麼重的負擔了。”我轉回臉看着他,“這樣吧,十年……哦不,五年!若五年後我還是沒能找到真兇,我們就把仇先放一放,一起雲遊四海。”
“你……當真……?”連決舉着一瓣橘子停在嘴邊,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還能是哄你的不成?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紅漠和離疆嗎?”
他放下手,顯然有些無所适從:“可你真的甘心放下血海深仇?”
“不是放下。我是在想,為了那些陰溝裡的蛆蟲,浪費我這麼多年的大好時光,不值得,我應該在身體還算硬朗的年紀趕緊享受享受,等到将來我們天南海北地玩累了,玩膩了,再報仇也不遲。”
“你就不怕他們‘提前’死了?”
“那……我就掘了他們的墳,若屍骨未寒,便鞭笞百道,将其屍首懸于城門之上供人恥笑;若已成枯骨,便挫骨揚灰,将其罪行事無巨細地寫滿大邺國的每一面告示牆,讓他們的子孫後代都擡不起頭。如何?”
連決嘴角揚起一絲輕盈的弧度,也不知笑的是終于要有人陪着他出遊了還是笑我複仇的方式如此簡陋。
“你該不會是舍不得你的大恩人吧?”我控制不住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故意舊話重提,“到那個時候,他的孩子都能叫你叔叔了。”
“……橘子吐出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憋出這麼一句無力的反擊。
我連忙把手上最後一瓣橘子喂進嘴裡,無辜地聳了聳肩。
“你就欺負我打不過你呗!”他認命般地哀歎道。
我抄起手邊的松子仁扔在他腦門上:“誰讓你不好好學?上個屋頂還得挑矮的,暗器也扔不準,正面連我三招都接不住。”
他的武功大多是我教的,想必裴忘也點撥了些許,雖說在花夕閣傍身是綽綽有餘,但出門在外就未必夠用了。
“對了,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男孩,找到了嗎?”我順手又抓了一把松子吃了起來。
他搖頭說道:“會不會是你記錯了,根本就沒有什麼救了你的小男孩?”
“你也不用腦子想想,當時那種狀況,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五歲孩童,怎麼可能毫發無傷地逃出去?”
“可是當年相關之人早都死了,無論是莊戶還是那些匪徒,就連親眷也隻找到寥寥幾個,即便你所說的‘另一撥人’真的存在,那些人恐怕也兇多吉少,如今能揪出嶽王這條線索已經是萬幸了,上哪兒找你那個是人是鬼都還不确定的小哥哥?”
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時的很多記憶都已模糊不清,有一件事我卻很清楚地記得:我能從險象環生的山莊裡成功脫逃,是因為有一個陌生的男孩救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已然想不起他的相貌,我隻記得在匪徒逐間搜查屋子時,是那個男孩先發現了躲在房中的我,然後帶着我一路避開匪徒,穿過重重火障從一條小路下山,将我送到山腳下。若不是他,我也許根本等不到傅姨和玉叔趕到就下去和爹娘團聚了。
那時的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六神無主,他要帶我走我便木愣愣地跟着走了,直到他離開我都沒來得及問他姓甚名誰。
見我沉吟不語,連決似是怕我沮喪,又問道:“那你還記得其他細節嗎?比如長相、穿着、聲音。”
我搖了搖頭。
我對他的印象就是比我高一些,看起來大概長我兩三歲,至于具體眼睛鼻子嘴巴長什麼樣,我是半點也回憶不出來了。縱使我還記得,這都十幾年了,他肯定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甚至是否還活着都猶未可知。
“啊!想到了!”我猛地一拍桌,把連決吓了一跳。
“想到什麼了一驚一乍的……”
“當時那個男孩發現我之後,還有另一個人也過來了,是個成年男子,我聽見他問那個男孩‘你怎麼會在這兒’。”
“然後呢?”
“那個大叔讓我們趕緊走,還幫我們打掩護。”
“所以呢?”連決茫然地看着我。
意識到我好不容易回憶起的細節隻是一段無用的廢話,推斷不出任何信息,也證明不了他們是誰,我雙手托腮,挫敗地坐在桌前。
不過那晚那個男孩将我安頓在一處隐蔽的灌木叢後便又匆匆原路返回山莊了,按理說普通人在那樣的場合隻會盡力逃命,何況他還是個孩子,但他竟然敢重新回去……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而且他面對那晚發生的一切,有着異于同齡人的冷靜:被地上的屍體絆到,他不動聲色地繞開;我被山間的棘條劃傷,他熟練地替我包紮;我在半山腰崴了腳,他背着我繼續走,步伐穩健;我吓得說不出話,他告訴我可以哭,但要小聲一點。
唯一能得出的結論就是,他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連決起身去拿噴壺,悠哉地侍弄起了窗台邊架子上的幾株綠植,邊澆水邊說道:“倘若找到他了,你要做什麼?”
“至少該對他說句謝謝吧。”
“我還以為你要以身相許呢。”
“有道理。”我摸着下巴點了點頭,“他若是個相貌英俊的翩翩公子,倒也未嘗不可。”
他回過身,眼裡閃過詫異:“那他若是醜陋粗鄙之輩呢?”
“不可能,雖然我記不清他的長相了,但也隐約記得是個五官周正的少年,再差能差到哪裡去?”
“那……”他舉着噴壺,吞吞吐吐地杵着,“那他若是……已經有家室了呢?”
“那就做個妾室,這還不簡單嗎?”我不假思索地答道,“畢竟是救命之恩,隻要能報答他,我受點委屈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