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當年送給我的那個荷包,山莊出事那晚我弄丢的那個荷包,此刻,原原本本地、完好無缺地出現在了我眼前。
我設想過它也許被我落在了山莊,在大火中化為灰燼;設想過也許是我奔逃時掉在了山上,它早已與塵土相融;甚至設想過根本就沒有那個荷包,是我記錯了……我卻從未想過它還存在于世上,更未想過它竟然在厲雲深家中。
第一次在他房中打開那個木匣時我就應該看見的,是我的疏忽,我沒有再去多看一次,哪怕一眼,導緻這麼久以來都錯過了。
可是……為何?為何荷包會在厲雲深那裡?
難道……
我的拳頭在袖中收緊,指甲嵌進掌心,一時忘了要感覺疼痛。
十八年前,他十歲。
一直以來我總是憑身高下意識認定那個小男孩隻長我兩三歲乃至同齡,因而即使查出了厲巍的事我也從始至終都不曾懷疑到他,然而我沒考慮到的是,男子往往十多歲時才開始長身體。十歲,也差不多是那麼高。
他面對危險時的冷靜,替我包紮時的細緻,安撫我時的淡薄,從來都沒變過。
若是如此,那當時和他說話的人是誰?那個讓我們趕緊走的大叔,該不會是……厲巍?!
所以厲雲深才會在将我送到山腳之後又折返回去,他是要回去找厲巍。
所以厲巍明明知道蕭家長女的存在,卻仍舊選擇放走了我。
我一陣暈眩,緩緩走向遠處那個荷包。
“來人,全部帶走。”
侍衛得令,大步上前捉拿我,我佯作被蠻力撞倒在地,趁勢撿起壓在身下的荷包和金墜藏于袖中,目光輕掃過那些寫着“吾兒雲深啟”的信封,然後被侍衛拽了起來,随厲家衆人一同押往典刑司。
說來也是好笑,做了那麼多年賊都沒進來過這典刑司,如今頂着風光無兩的将軍夫人的頭銜倒進來了。
阖府上下近百人,按男女分别關在幾間牢房中。
這裡陰冷、髒臭,地上濕漉漉的不知是血還是别的什麼黏液,布滿青苔的牆壁上有許多石子和指甲刮出的白色印迹,蚊蟲鼠蟻橫沖直撞,連塊能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咱們是不是要掉腦袋了……”
“将軍會回來救我們嗎?”
“你們說将軍會不會真的是……”
“别胡說!将軍是什麼樣的人,大家心裡不清楚嗎?”
“就是!将軍平日是怎麼待我們的,别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嗎!”
耳邊是那些年紀小的丫頭們焦急私語,年紀大的婆婆嬸嬸則在一旁默默發愁、禱告,隔壁關着的男家丁也是如此。
“咱們還有夫人呢!夫人一定有辦法!”
“對!咱們還有夫人!”
“夫人,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她們紛紛圍了過來,男家丁們也都隔着牢門緊緊望向我。
怎麼辦?我也想知道該怎麼辦。
要不是豬油蒙了心,我現在應該舒舒服服地在幽鳴谷的豪華客房裡躺着,而不是在這個晦暗酸臭的牢房裡寸步難行。
“大家先别急,事發突然,又關乎大邺安危,典刑司與天谏司肯定會徹查的。”
我的話仿佛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他們都靜了下來,不再吵嚷。
其實他們未必真的相信我,隻不過事已至此,他們除了相信我,别無他法。
那我呢,我又能相信誰?
縱然當年是厲雲深救了我,我也無法斷言如今的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順從皇帝的貪婪,抵觸太子的拉攏,回避朝堂的矚目,是否都是在以退為進,韬光養晦?
我不知道。
我好像越來越不了解他。
我輕歎一聲,四下環顧,找了個相對“幹淨”的位置坐下,摸出了袖子裡的荷包和金墜。
在正式審判前,進入典刑司隻是臨時關押,不會仔細搜身,我才能渾水摸魚把東西帶進來。若我不這麼做,待我們一離開厲宅,餘下的侍衛便會借機撈些值錢的小物件揣進自己兜裡,屆時金墜必定被人拿走,荷包也會因不值錢而被随意丢棄,再難尋到。
厲雲深嘴上不肯承認,但我看得出,這枚墜子對他很重要,就如同這個荷包對我的意義一樣。
我将金墜握緊,轉而松開另一隻手,看着掌心上的小荷包。
它與我記憶中的一般無二:粉色緞面,白色繡花,金絲束口,粉穗挂墜。幼時這荷包足有我一個巴掌大,現在捏在手裡,竟隻如一團棉花。
繡面上的月見花一如當年那般燦爛,花蕊處藏着一個很小的“婉”字,娘說這樣荷包就不會丢了,因為上面有我的名字,是隻屬于我的。
可惜,我還是把它弄丢了那麼多年。
清秋她們站累了,挨着我坐了過來,我将金墜塞進荷包,悄悄藏回袖中。
幾人剛坐下,不知是誰先尖叫了一聲,緊接着一團小小的黑影從角落蹿了出來,停在清秋的鞋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