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業合同,全稱競業限制合同,法律術語不抄了,簡而言之,是現代打工人的限時賣身契。
公司新員工入職時被強制要求簽署競業限制協議,禁止離職後在業内其他公司工作。
協議條款極苛刻,沒有談價餘地,接受或滾蛋,沒有第三種選擇。
這協議是專門找頂級律所起草,近百頁,内容詳盡到冗餘,措辭晦澀難懂,确保從各個角度而言,公司都隻有權利而不承擔義務。
這協議設計之複雜程度,初出茅廬的法學院畢業生連看懂都要花費漫長時間,普通律師就算看懂也無處下手。
按照協議約定,員工若敢在競業期間跳槽,将立刻面臨二戰中國遠征軍的不幸境地
——上有飛機投彈,下有坦克炮轟,身側是盟軍背刺,最後一身血肉都被密林中兇獸毒蟲噬咬殆盡,屍骨無存。
最可怕的,也最不可理喻的是,這協議在法律上是有效的。
雖然課本上總愛寫國家是【工人階級領導】,但大家為了考試分數背誦了這麼多年,最後發現,嘿,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制定法律的人并沒有嘴上說得那麼在乎worker,這更像是一張好看的大旗或一個好聽的噱頭,又或隻是掩在鮮血淋漓現實上一層輕飄飄的薄紗。
這世界真正的價值導向是金錢,是權力,是絕對壓倒性的暴力。
道德法度,文明禮儀,公序良俗、價值導向……種種花裡胡哨的名詞,究其本質,指向同一個東西——
花團錦簇下,是牧羊人溫情脈脈的皮鞭。
公司很有執行的狠辣和決絕,甚至不惜花費大量預算,長期專門養着一個龐大的律師團隊。
傳說中,除了律師費這種可以放在明面上的費用外,公司還有一筆隐蔽的專門費用,用于與關鍵部門的關鍵人物,以确保在關鍵時刻達成共識。
當然,這實在太違反社會核心價值觀,有關傳言像是飄在空中的水霧般缥缈,若有若無,又延綿不絕。
據楚岚所知,公司已經利用競業協議處決了不少“背叛者”。
背叛者們官司纏身,工作無着,要麼花大錢聘請能和公司委托的頂級律所相抗衡的律師,要麼做當代秋菊,天天在網上拉橫幅告禦狀。
但迄今為止,不管是以法律手段對抗,還是網絡舉報,沒有一個成功的前例,失敗者們面對的是超過工資十倍甚至百倍的巨額賠償。
體面工作,社會地位,人格尊嚴,人生追求……仿佛在敗訴判決書下來的一刹那,通通煙消雲散。
倒也不是沒有規避的方法。
隻要肯從此隐姓埋名,像陰溝老鼠一樣偷偷摸摸打工上班,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名,戰戰兢兢,頭頂随時懸着一把達摩克斯劍。
但是一旦真名被曝光,就像面對西遊記裡金角大王手上那個從太上老君那兒偷來的紫金紅葫蘆,公司隻需喊一聲,便立将背叛者收進葫蘆化成膿水。
楚岚已經聽說過,一些主動或被迫離開的前同事,受競業合同限制,要麼在關鍵事業上升期不得不在家賦閑,要麼偷偷摸摸找工作後被公司發現,面臨巨額賠償。
見她停下腳步,男同事有些得意:“你不是很牛嗎,怎麼提到競業就怕了?”
大老闆不輕不重地出聲喝止男同事,也站了起來,緩步走過來,對楚岚說: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但你還年輕,不知道人這一輩子的發展,可能就在那關鍵幾步,或關鍵幾年。”
她說:“楚岚,我知道你是個有事業心的好孩子,不應該為了一時之氣,而斷送自己的前途。”
這話說得誅心,卻又輕輕覆蓋上一層“為她好”的溫情脈脈的薄紗。
到底是大老闆,楚岚看向對方,她還是笑得很溫和。
“年輕人意氣盛正常,你再考慮一下,公司真的很有誠意,如果你回來的話,職位升三級,薪資可以給到這個數。”
她比了個手勢,是之前的好幾倍。一向對員工悭啬的公司肯做到這個程度,也是咬牙大出血。
男同事羨慕得眼睛都紅了,恨不能自己親自上陣,代替楚岚點頭答應。
楚岚看看大老闆,說:“我會考慮的。”
大老闆露出了微笑,像是蛇在吞噬獵物時,尖吻扯到極緻後露出的巨大口裂。
然後,她似乎不經意地說:“不知道方不方便引薦一下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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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高興?”
晉雲柏本想帶楚岚去城中新開的一家概念餐廳吃晚飯,但她不樂意出門,也不樂意去他的大宅。
沒辦法,他隻好陪着她窩在這個還沒有自家傭人房大的小房子裡。
他應該是不快的,可他現在格外願意縱容她,這點不快也不算什麼,
狹小的沙發上,楚岚躺在晉雲柏的腿上,他的手一下下順着她的長發,長腿懶懶伸着,很惬意的模樣。
小貓蹲在不遠不近的角落,一雙眼瞪得溜圓,使勁看那個雄性人類。
楚岚把和前司面談的事簡單說了一下。
晉雲柏抓着她的手,輪流捏每根手指,漫不經心地說:“你想回去嗎?”
楚岚:“當然不想!”
她擡頭看他:“你不知道,當時在公司的時候,我特别怕他們把我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