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憐生所言,幾年前某一日,他已于床上昏睡過去,依稀聽到缥缈悠遠的佛音。
‘既入佛門,為我佛子。’
這句話一遍遍傳入他的腦海,召喚着他。
他好似醒了,又好似沒醒。
出了家門,踏上去往村西老廟的村道,入了老廟後牆外的林子,他見到壘起堆砌的亂石移動,微風掃起枯葉,現出漆黑幽邃的洞口。
他朝洞口走去,一步一個台階,随着向前移動,地道兩旁一盞盞點燃微弱跳動的燭火。
他知道他在做夢。
他睜開了眼。
眼前是高居在蓮花座上的佛像,慈眉斂目,唇角微揚,露出恬靜之色。
空門殿大殿。
憐生曾跟着村長祭拜過佛像。他知道他到了空門殿,脊背冒出冷汗。
有步伐緩慢移動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到殿中。
憐生着急忙慌地躲藏到木柱之後。
他看見了驟然出現,凝出身形的魂魄。他們似受驅使,雙眸漆黑,各有形貌,好似城中穿着富貴的公子女郎,領着小厮婢女。
他們一個個朝殿外走去。
憐生藏在柱子後,直到誰也看不見了,身後蓦然傳來一道稚嫩的男童之聲,呆呆地,語調僵硬,似是命令,又似讨好。
“吃、吃。”
憐生一驚,仰頭看去。
那一日正是十五,白日裡佛像剛被祭拜過,佛像垂視着他,将供台的供品推給他。
盡管佛像的眼珠黑霧缭繞,但憐生不知怎麼的,一點都不害怕他。
他大着膽子過去,拿走了一塊供奉的糕點。
佛像竟露出笑來。因佛像的臉是石頭做的,他的笑容很是生硬,憐生卻從其中看出了欣慰開心的神色。
“你會傷害我嗎?”憐生小小咬了一口米糕,問道。
“不、會。”佛像的嗓音像是相互磋磨的木頭,說話卡頓,“你要每天來陪我。”
“你獨自在這裡,是覺得孤獨嗎?”所以要他來陪他。
“孤、獨?”佛像重複這個詞,佛頭歪歪一扭,但似乎并不解其意。
憐生沒有答應佛像的要求,但偶爾會通過暗道,再來到老廟裡。
每次都是夜間。
他與佛像日漸相熟,也從與佛祖一問一答蹦出來的字中,知道了這尊佛像名叫‘阿七’。
阿七剛生出靈智。
而那些被阿七驅使的魂魄,原本無處可歸,他們流連于村中廟外,會侵擾村子裡的人。
是阿七收留了他們。
每日下半夜,阿七會召出那些魂魄,驅使他們前往老廟的各個院落,打理花草樹木,澆水耕土。若時間來得及,再讓他們去往老廟後牆外的林子裡,種些桃花樹。
那片林子也在隔絕老廟和村子的陣法範圍内。
“可你可否知道,你領我們出來時使用的那條地道入口,我和葉飛雲下去時,下面卻是地宮。”祝煊容抱臂而立,質問憐生。
她将她和葉飛雲下地宮的所見所聞細細道來,隐去了她和葉飛雲的交易。
“我,”憐生睫毛亂顫不安,慌亂中直直對上祝煊容審視的視線,卻并沒有躲避,眼神誠摯,“我并不知曉下面還有其他地方,你所言之地,我也從未去過。”
祝煊容言辭犀利道,“所以你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就你所說的能證明阿七是好佛的證據,也都是從佛像嘴裡聽到的一面之詞。”
“我,可,”憐生語氣着急,突然想到了什麼,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眸底閃過熱切的期望之色,“可過去這麼多年,阿七從來沒傷害過村子裡的人。”
憐生說得有理,祝煊容雙眸一閃,似在思索。
“你又怎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出去?”許知絕坐在篝火旁的木墩上,聲線清冷單薄,緩聲道出關鍵之處。
老廟有陣法相隔,極有可能有什麼東西在限制佛像,又或者陣法的作用正在于此。
憐生雙唇一顫。他可憐的眸光映照着篝火,眼角有淚珠滑落,默默眨了下眼,移開視線看向腳下的地面,淚珠一顆一顆掉在地上,淹沒進土裡。
“我們暫且不會動它。”許知絕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