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滾滾,聲如雲濤。
卻有一道天雷,從雷雲中破空而出,紫色的雷光閃耀,劈到葉飛雲身上。
為躲避再次襲來的鬣魔尾巴,葉飛雲躍到了老廟上空。
那道天雷,便順着葉飛雲腳尖,劈到了下方的老廟正殿。
咔嚓咔嚓,空門殿殿身屋脊,閃爍着赤金火光帶着淡藍色閃電,發出令人牙痛的聲響。
嘭——
突然以空門店屋脊正中為中心,靈流炸開。
罡風陣陣,鼓起許知絕和葉飛雲的衣袖。
卻聽梵音入耳,巨大的金色法相佛身,盤坐于老廟上空。
“阿彌陀佛。”這聲音仿若從遙遠的天上來。
法相佛身垂眸斂目,念誦一句梵文,而後撩起眸子,一掌壓下。
五指成山,箍得鬣魔動彈不得。
他這才掃向空中和地上的幾人,一廢了半顆金丹的持劍女子、一正在渡天雷的男子、一個在地上吹笛的樂修,還有一個看起來沒什麼修為的少年,身後一具魔傀。
還有,木母——樂夭。
他的目光定到了樂夭身上。
樂夭下肢被廢,隻能雙手支在地上撐起上半身軀,“我還以為你不過來了呢,秃驢。”
即使如此慘狀,樂夭也笑得出聲,是神氣十足,不可一世的模樣。
“幾百年不見,過得可好?”
“是三百五十一年沒見。”法相佛身答非所問,禅語威嚴,穿蒙垢耳,缥缈卻又醍醐醒神。
“勞佛子您還記挂着。”樂夭輕嗤一聲。
“竟是釋枷佛子。”林清若輕聲念叨一句,放下嘴邊竹笛,作揖行禮道,“青山派弟子林清若,見過佛尊。”
釋枷佛子的法相傳音問道,“其上者誰?”
“青山派,許知絕。”許知絕正對着法相莊嚴的眼睛。
“青山派,葉飛雲。”葉飛雲一邊忍着鬣魔之毒的蝕骨之痛,一邊強撐其護身屏障,抵禦天雷。
“不過一隻化神期的魔,倒是慘烈。”也不知是否是在嘲諷,雖聲平氣靜,但話中的内容不大中聽。
“禀佛尊,并不隻是一隻化神期的魔。”林清若将适才之所見都說了。
“哦?那陣法就是你手中的東西?”法相看向葉飛雲托着羅盤的手心,“倒是有幾分意思。”
扣着鬣魔的佛掌抓着手裡的東西,捏把捏把團成一團,将鬣魔丢了進去,就像随手扔一個小玩意一般。
佛掌掌心朝上,懸在似鏡的陣法盤邊緣,指尖一彈,穿透這層層疊疊的陣法,一滴甘露憑空出現,彈到了葉飛雲眉心。
“鬣魔之毒已經除了,先把你還剩的幾道天雷過了。”佛子的話音顯出幾分無聊的散漫,“雲間霧水,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佛子的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葉飛雲腹腔丹田處。
雲間霧水,據言采自雲頂瓊花之上,百年凝聚一滴,可淨骨除毒、修神補魂,也是澆灌木植上好的活水。
葉飛雲在外門時日夜修行,雖是五靈根,經脈卻寬大如海,海中俱是靈力。
除去附骨之毒,沒有外界侵擾,進階元嬰于他來說,并不在話下。
“多謝佛尊。”葉飛雲低聲道謝,而後乖乖盤膝打坐,抵禦天雷。
“你也有意思。”佛子看向另一側的許知絕,伸出佛掌,虛虛壓在許知絕頭頂,“破了半顆金丹,還神魂不穩。”
“哦?”法相發出咦的一聲怪聲,輕嗤地笑了一聲,“還不是神魂不穩,是神魂破碎。碎到這種程度,竟還清醒着。”法相盤坐的佛身從腰部向前傾倒,佛子俯身,一顆巨大的頭靠近你許知絕。就似一個巨人,好奇地打量着一個不到他一截指腹大小的娃娃。
法相伸出一小截手指,撥弄着許知絕雙腳雙腿,像撥弄一個破布娃娃一般,又向許知絕的頭顱伸去。
許知絕急速閃退一段距離,躲過虛影似的佛指。
佛子釋枷,前世入魔,實力不可小觑。
前世她與後期入了魔的佛子交手過,可以說是兩敗。
但那個時候她已是大乘期修為。
佛子比她年長幾百歲,修為也是。
如今的許知絕不敢保證,他尋不到她識海内的天道意識。
“你果然有秘密。”法相的手指依然懸在許知絕面前,佛子輕笑道。
佛子搭在膝蓋上的另一隻手輕點膝頭,雙眸緊盯着許知絕看,法相雙眸無神,卻能讓人感受到眸光幽微,目含探索之意。
法相蓦然一笑,“罷了。前路白霧遮蓋,蒼惘渺茫,雖算不出什麼,但形勢,似是更利于我。既然利于我,救了你也便救了。”
法相貼近,雙眸注視着許知絕道,“可得記得承我的情。”
“舍利子是在你身上。”法相看向地上的憐生,不是質問,而是肯定。
憐生警惕抿唇,後退兩步,似是法相若要強奪,他便要跑的節奏。
“不必緊張,舍利子既到了你的手上,便是你和它有緣。我要的是,地宮裡承托它的蓮花。”
白玉靈帳,蓮台燈盞上,盛開有一朵蓮花,聖潔如雪,為遮掩舍利子氣息之物。
“這個贈與你,也可遮住舍利子上的佛家氣息。”法相憑空取物,抛給憐生一個匣子,“你将蓮花還我。”
憐生打眼瞧了法相一眼,又看向渾身是血的許知絕。
他揪出原掩在衣衫下脖子上的黑線,黑線下懸着一塊黑玉玉牌,從中掏出盛着舍利子蓮花。
舍利子扔入匣内,擱在左臂上托着,另一隻手将蓮花高高舉起。
法相注意到他的動作,笑了笑,探手取走蓮花,“你也有意思。”
“古有人以蓮制身軀,我今便以蓮補魂魄。”那朵蓮花在法相的手掌中煉化,佛掌微曲成勺狀,掌心盛着蓮花化作的一汪水,從頭澆到許知絕身上,“這修補好的魂魄,可以撐到你進階合體期,但蓮花做魂,終究不是你自己的魂魄,你得尋回自己的神魂。”
蓮花化作的水,未沾染在許知絕身上一滴,都從她的神庭灌入,那力量與靈力相近,卻更似神魂一般的東西。
竟是補了許知絕所缺情魄的空位。
但三魂六魄,皆有顔色,蓮花所化的那一魄,卻是半透明的灰白色。
其餘破碎的魂魄,也都被蓮花化作的水粘黏成整體,被粘連的裂隙處,都是灰白色的、似汩汩流動的水液。
釋枷佛子,根本沒給許知絕拒絕的機會。
強買強賣,不外如是。
反正因果是欠上了。
許知絕也承了這份因果。補齊神魂,進階元嬰化神,是當即最要緊之事。
一份因果罷了,她覺得自己不是還不起。
神魂補齊的那一刻,天雷應聲而下。
是許知絕進階元嬰期的天雷。
一方天穹,兩處漩渦。
葉飛雲的進階天雷已到了最後關頭。
許知絕的天雷才開始,一道道一根根劈下來,卻比此時劈向葉飛雲的天雷還粗。
察此異狀,法相眉眼一擡。
許知絕隻有半顆金丹。
她的芥子袋内并沒有用以修補金丹的天材地寶。
但垂下的無吟劍,劍尖指向東方,卻引天地靈流浩動。
橫貫山,青山派。
還在修煉的弟子們,突然感覺到腳下的靈力似都朝一個方向湧去。但這感覺隻有一瞬,轉而迅速恢複如常。
他們的腳下的土地,周圍的靈氣,還是同之前一般充足,靜靜流淌在周圍,未有絲毫異常。
便隻以為是錯覺,打坐、煉丹……弟子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清虛真人盤膝坐在冰室内,陡然睜眼,又緩緩合眸。
靈力由劍尖引入,沿着劍柄右臂,湧入許知絕體内,急速修補着破碎的金丹。
金丹完好,許知絕腳尖一躍,迎上當空劈下的天雷。
釋枷佛子的法相,啧了一聲。
他原本還等着,再讓許知絕欠他一筆呢。
可惜,可惜。釋枷心中歎道。
他轉而望向地面,望向木母樂夭,望向倒下的梅花樹。
也隻是靜靜地望着,什麼也不做,什麼都不說。
樂夭咳着,嘴下,身下,都是一大攤粉色的血,像碾碎的花泥,露出的花漿。
“你不救她嗎?”憐生似是不忍,仰頭望着佛子法相,問道。
裝着舍利子的匣子已被他收回。
“我救不了她。”與适才與許知絕和葉飛雲交談相比,法相的聲音平靜低沉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