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塵。”
呢喃一語後,林觀鵲才擡眸。
竹塵步伐稍快,像是匆匆趕來,藏藍色的衣料上盤龍織金,與發間龍紋簪飾遙望,單看袖口層疊錯開的衣料,便知身着隆裝。
極穆的視線很快被引去,唇邊抽動,雙目之中的意外不比林觀鵲少下幾分。
來人幾步并跨,很快行至林觀鵲眼前,還不等站定,林觀鵲先一步開口:
“陛下裝束繁缛,禮就不必了。”
便是在此刻見到竹塵,林觀鵲才從座上起身。
忘不了上次來送信,她出現突然,驚駭裡看到竹塵冷靜的跪拜。
越是如此,她越會如坐針氈。
她此番話趕得急,竹塵收了将要落身的動作,向極穆偏去一眼,降下幾分聲道:“神司專程而來,可是對我這内官感興趣?”
這話可多摻和不得,極穆如今算是竹塵的人,若以人間的道理來論,她這叫私會帝王家臣。
她刻意未掩下界的聖光,本欲讓竹塵心中有數,倒是沒想到,此番瞧竹塵來得風風火火,就像怕趕不上要出事。
“陛下匆忙到此,莫不是怕我來找他麻煩?”林觀鵲未掩所思。
竹塵臉上挂着遵從的笑意,始終壓低氣勢,作為一位人族敬神的帝王,“神司說笑,若他得罪了您,我定當嚴懲,讓神司舒心。”
舒心之言聽聽便作罷,林觀鵲隻覺燒耳,不願再瞧眼前兩人時而生出的視線對話。
“我來此是為替婉沉送個東西。”林觀鵲自镯中取出兩個挂飾,道清來意。
她手中挂了兩個三角包,其上各繡一隻小鹿,雖歪歪斜斜,卻能看出模樣。
林觀鵲遞至竹塵眼前,說着與眼下無關的溫馨之事:“不知為何,婉沉近來開始對針線萌生興緻,縫了幾個粽子模樣的香包,托我帶給她的阿娘。我就想着...她的親娘不能幹看着,就哄着她又做了一個,這第二個果真比第一個好看更多。”
繡着小鹿的香包都是為叢鹿而制,婉沉不知有竹塵這個母親,她總不能叫竹塵落了空。
“想來。”林觀鵲稍稍停頓,本欲說竹塵會歡喜,話到嘴邊,又退回喉嚨,循着竹塵的反應道:“婉沉長大後應會同你一樣手巧。”
在香包懸挂于林觀鵲指尖時,竹塵的目光已分不像别處去,她展平微微握拳的雙手,在身前的衣料上來回磋磨,似要擦去手上的不潔灰土。
竹塵雙手上捧,在香包上瞧得仔細,仿若要看清每一處針腳,走線的方向。
在觸碰的一刻,林觀鵲降下指節,香包自她這方脫手,穩穩癱在竹塵的兩掌之中,竹塵繃緊的面容實在無力繼續,她松動眉眼,兩肩靠懷,明明就是看一個死物,卻如看到搖籃裡張揚四肢的嬰童。
這香包若比起街市售賣的樣式,實在醜陋得有些拿不出,偏生幼稚的針腳最知往何處紮才算有所成就。
竹塵低眉,避開了林觀鵲的直視,垂首向掌心落目,她笑自真心,但扯不開唇角,似有另一道力量鉗制了她愉悅的自由。
須臾,竹塵将兩個香包捏在手中握緊,仰首再與林觀鵲相對時,終是拔不盡眼下的困苦之色,違心道:
“是神司育女得當,沾不了我的幹系。”
這話将林觀鵲高捧太過,反倒顯得不倫不類。
林觀鵲在竹塵壓抑的情緒中長歎,肺腑之息長進長出,她餘光瞧極穆杵在原地,平白更攀了幾分怒意,出言逐客:“你要在這看着嗎?”
若單獨對坐還能冷靜攀談兩句,每每瞧見極穆在竹塵身邊出現,她就會對其更加厭惡,也不知這等罪徒,渾身上下哪一出能配得上竹塵的喜歡。
不等極穆回話,竹塵接過:“回去等我吧。”
“好。”極穆兩手背後,成了如今心中最無負擔的快活客,轉身離去時,沒忘再點林觀鵲一番:“林觀鵲,我會期待你的答案。”
極穆離開得很快,沒有半點拖泥帶水,有些怕林觀鵲追問更多的意味,将院落留給二人。
沉默之間,林觀鵲壓下眸色,正見香包被竹塵緊緊拽在手中,和氣道:“不妨聞聞這香包的味道,是你先前院落四時常開的桂子。”
這是她知道婉沉在做此事時特地的安排,那一株桂花樹在神殿四季常開,少了修枝剪葉的人,已經長到高處院牆。
竹塵緩緩擡腕,将香包放在鼻下,笑容淺淡,“難怪氣味如此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