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便是這般,一病就縮在她懷裡。
但她從未拆穿清懷的不清醒,畢竟缺乏疼愛的人在脆弱時會需要一份慰藉。
清懷眼皮撐開一道縫,沒再有更多寬度,她疲乏道:“沒力......”
長缺葉的袖中兩拳緊握,不知該已何種态度面對清懷,心髒在将她敲打,她合目短暫避開之時,袖口的衣衫被扯動。
“師尊。”清懷眯着眼,借一道縫隙,去尋可觸碰的視線。
長缺葉早早别開頭,沒露好臉,恨鐵不成鋼道:“與你說了很多次,你的身法在後背處的薄弱要勤加練習,這樣總是攔不下身後來人,比誰都慢半拍,還有幾條命夠折騰?”
責備的話出口,長缺葉便知語氣太重,但她屬實氣不過,清懷這般能耐,卻是這樣的緻命弱點。
也怪她,總在清懷身後給予一份安心,讓人可以毫不在乎身後的處境。
意識到不妥,長缺葉回了些目色,恰見清懷眼淚滑落,打濕鬓邊。
長缺葉楞了會,見清懷越發難止的淚意,終究還是自責了幾句,低頭瞧袖子還被跑出被子的手抓着,長缺葉輕歎後,落座在塌邊,緩和了語氣:“等你好了,為師再陪你好好練練。”
這部分要長久補拙,先前學得那些遠遠不夠。
長缺葉壓掌在塌邊,手腕被清懷輕輕包裹,由着哽咽,緻來歉意:“對不起...師尊。”
對不起?長缺葉驟然定身,倏爾想起清懷親手将她綁了一事。
要說這個,是該道歉。
但眼下情形,她還讨伐什麼?
“而今就不說這些了。”長缺葉出言揭過此事。
她盯在清懷越來越濕潤的發鬓,眼眉緊鎖,壓下一切安撫的說辭。
“師尊陪陪我吧。”清懷求着,無力的聲道碰撞黯淡的神采,試圖博取垂憐。
淚迹不斷描摹加深,如長鞭橫來,在長缺葉心上鞭策一擊。
終究,她還是挪開眼目,背榻而坐,将話盡量說得冷漠些:“我就在這,你不便說話就安靜養着。”
不便說話,便不要開口。
長缺葉目光沒有倚靠,垂在地面,耳側的确不再有呼喚,但呼吸的輕重闖入耳道,令她不得不聞。
幾道進出斷續的氣息可算掰回她的腦袋,她再看清懷之時,備受震動。
清懷的眼睛分明閉緊,睫毛之上挂着小顆水珠,眼淚卻還似開閘洪水,蔓延到臉側大片的頭發。
說不好,這會有多不舒服。
“可是身上痛?”長缺葉難免擔憂。
“嗯。”清懷弱弱道:“裡外都難受。”
裡外?長缺葉稍稍一頓,裡,是指内傷?
長若池倒交代過。
清懷的聲音不大,卻能娓娓叙述:“我醒來前做了個夢,剛來神殿時,師尊日日哄着我,說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這裡就是我的家,師尊就是我最親的人,等我得道,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
“師尊嚴厲,但我不怕,我怕有一日不得師尊所喜,被丢棄,被取代,被抛在腦後,所以我更努力,做師尊最得意的弟子。”
“我......”情懷還要開口。
“好了。”長缺葉壓下眉色,出言截斷,她已坐不住,起身站在榻邊,離清懷更遠些,“有什麼話,等你養好傷再說吧。”
話再往後是什麼她心知肚明,她沒法接受。
“不要。”清懷費力搖了搖頭。
如此幹脆的拒絕可不多見,長缺葉在無奈中有些惱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倔了?”
或許以前沒發現清懷的脾氣,也是先前會盡量滿足清懷所願。
可如今清懷受傷,她怎麼也哄不出口。
“師尊不是希望我不要依靠您嗎...”清懷苦笑,得出定論:“師尊不想要我了。”
“我坐在這聽你一聲師尊,如何不要你?”長缺葉隻覺頭疼,擡高聲反問,心間疲于應付:“我隻希望你能獨自過活,身邊有無我在都隻是你自己,這無關要與不要,你能明白嗎?”
别說明白,清懷聽不進去,試圖刨開自己:“可我像傍木而生的藤蔓,終年依着師尊,又怎麼獨自......”
藤蔓嗎?長缺葉無故笑了聲,她不喜如此比喻,不希望清懷是這脆弱的東西。
“清懷。”
長缺葉垂目而去,收掉了所有溫度,她無懼疼痛,哪怕胸口穿過一把刀,也能将回絕狠心脫口:“獨木從不需依附,你的纏繞隻會讓她窒息。”
榻上的人沉默許久,最終隻給自己留了一份自嘲的笑意。
屋門閉合,卻未聽遠去的腳步,但清懷已沒有心思在意長缺葉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