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邊緣,山巒高低不平,大多接壤,少有穿山而過的行路之道。
偶有瘴氣,使得人迹罕至。
較高的一座山腰處,地面有被挖過大片的痕迹,其間一黃綠色衣着的神使睜大眼,躺在侵染血色的土壤之上,若非睫毛還有顫動,便成一具不能瞑目的屍首。
血氣過盛,飛鳥驚走後,隻有拔不開腿的林木,顫顫巍巍盯在這一塊較為開闊的平地。
倒地不起的女子跟前站了一位白衣人,正舉劍對向罪魁禍首讨要說辭。
“又是你...”被劍尖直指脖頸的人反倒從容,絲毫不像剛對人痛下殺手的模樣,說話不緊不慢:
“你的幻術确實不賴,神使都在其間待了一炷香,你一出現就把我的空間拆毀,老頭子沒教給我的盡數教與你,看來他對你極為喜歡。”
提起當年之事,時桪意心中憎惡,連帶聲調冷到冰點:“當年若非你給我下慢性毒藥,再不斷暗示師父我經脈撐不住功法,到最後怎麼會成我先天不足被勸返?
機會是你毀掉後我又自己求來的,瞧見我得到你沒有的東西,心裡很不是滋味吧。”
最後一句不似炫耀或挑釁,是對結果的平述,時桪意怒容牽動,疾首頻額,寒聲道:
“師父一定後悔傳道于你,教你這些不是讓你用來困人殺人,你如今簡直是豺狼成性,怎麼敢困殺神使?就不怕受天罰嗎?!”
在下界殺人還需個證據,擊殺神使隻需一個動向,神殿便可作為将其誅滅的理由,何況是如今此等局面。
真是好大的膽。
“天罰?”玉茶催仰起下巴,投來輕蔑的目光,噴笑道:“哈哈...倘若天有道,六界都該化作焦土,你就沒殺過人?又能比誰好多少?
更何況,若你不來破我的空間,她已經死了,你比我清楚,幻境内死掉的人,怎麼會有人知道是誰殺得?”
時桪意雖知玉茶催什麼秉性,聽到這些還是會颠覆她的認識,若非今日聞風趕來察覺到空間痕迹,能在最後關頭将魚羊拉出,就怕無力回天。
但魚羊如今危機,沒有時間在此糾纏,她眼底的嫌惡侵占她整雙眼眸,将舉起的劍鋒握至更緊。
她心知肚明,要将魚羊帶走,得過玉茶催這關。
但她方才已瞧見,玉茶催的修為在半神,且看得出,玉茶催在半神已久,力量及其穩固,而她如今神格未破,懸殊太多,隻能硬着頭皮想辦法取巧而為。
接招定然不成,在玉茶催輕視之下,時桪意凝眉落目,率先發力,向玉茶催移身攻去,劍勢較快,是她能拿出的最大勁道。
玉茶催側身避讓,在劍鋒穿過身側時,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使得她被拽離原先軌迹。
“如今既然攤在明面,大家也不需要說虛頭巴腦的話。”玉茶催靠近,目光陰狠卻散漫,快要捏段手中的臂骨,
“我向來懶得理你,也隻會縱容你一次,修為這般還敢攔在這,就怪不得我。”
一語作罷,玉茶催面色陰沉,向前猛出一掌,正中時桪意心口。
咚——
“嗯——”
時桪意被這迎面一擊掀翻在兩丈之外,重重摔在黃土堆上,心肺震痛,胸骨處如被劈砍,似有裂聲,她受不住嗆出幾口鮮血,“吭吭.....”
不等時桪意從地面爬起,玉茶催三兩做步,再一次逼近,迎掌劈來。
掌風直逼面門,時桪意不得不躲,她強忍翻湧的氣血,拼力撐起身向另一側滾去。掌風打在她身後的黃土堆,被震碎的石子打在她耳後,尖銳的棱角劃過表皮,留下一抹血痕。
“噗——”
翻滾間費力,時桪意牽扯内傷,又一次噴出鮮血,比上一遭還要更多。
方才那一掌的餘威也夠她吃上一壺......
這般懸殊,她在玉茶催跟前根本沒有出手還手的餘地,若無人救命,她就得做好丢命的打算......
白衫染了血,裹沾了灰塵,時桪意半撐上身,捂在心口傷處,小心地調息。
玉茶催在她眼前蹲下,玩味一般捏住她的下颚,挑唇道:“你說,我要是把你帶到師父面前,他會不會為了你的命交出功法最後的篇章?”
“你無恥!”時桪意偏開頭,罵道。
要按這麼說,她師父多半會給,一個人将師門攪擾到天翻地覆,時桪意都覺請來一尊瘟神送禍,讓人人苦不堪言。
“殺一個和殺兩個對我而言沒有區别。”玉茶催收回手,言下之意便是時桪意的命對她而言并不重要,可以是她順手而為。
話停一番,她站起身,向側後方的高空瞥去,笑道:“不過...這樣玩會沒意思。”
咻——
穿雲破空的光束向此地逼近,玉茶催側身閃避開後,一柄長劍劃來,泛着金光,插入泥土,強大的神力塑成屏障,擋在時桪意身前。
神劍已到,另一道淨白如雪的身影随之而來,很快在時桪意身旁站定。
林觀鵲行路匆忙,一來一回已不似出發前鮮亮,簪飾早在半道滑落山野,如今僅剩幾根編入長發的金枝。
“來挺快。”玉茶催毫不意外道。
林觀鵲氣息未定,沒正眼瞧玉茶催,回頭先問詢時桪意之況:“怎麼樣?可撐得住?”
“我沒事師尊。”時桪意向稍遠處平躺的人看去,“魚羊姑姑她......”
魚羊...林觀鵲向稍遠看去,得見感知不出生息的魚羊,勃然變色,原來她看到此方的微弱之息是魚羊......
此番目的是魚羊嗎?
林觀鵲心頭駭然,不管不顧斬殺神使,這得是什麼瘋人物能做出的事?
她剛要去地面拔起長劍,就聽得玉茶催放言:“神司可千萬别走錯方向,方才查探時她已經脈寸斷,您再不救人,她就真的沒救了。”
救...還有救!
她沒有理會玉茶催掐捏盤算的模樣,閃身去向魚羊處。
撈起血泊之中的人,她急眉暗目,揪心喚道:“魚羊...魚羊!”
她懊惱自己失誤的判斷,将魚羊一個神使留在此方,受此災禍。
“神...司...”魚羊在她的期待中開了口,說話已經沒有氣力,口舌不清,得将頭低下很多才能聽明白,“她真的是半神...是半神......”
“先别用力!”林觀鵲因着急而呵道,她捂住鮮血蔓延更快的傷口,聽到尚有回音,亂成一團的氣息才能有出有進。
魚羊卻是費勁微微搖頭,憑借所剩不多的力氣掙紮說道:“神司,快...快刨開我的識海,我看到了一切,看到了...她揮刀的招式,她的面貌...都在...我的識海之中......”
林觀鵲療愈的手被魚羊抓起,帶向前額,她眼皮趨于無力,懇求林觀鵲照做:“神司...我活不成了...趁我還沒死,快刨開...取出來...取出來...您拿去給妖王看,她...會信您的......”
一番肺腑之音碾着林觀鵲的髒腑,她探得出,如今魚羊傷勢太重,心脈全斷,失血過多,身體已經在極限...倘若救治,有兩三層可能救回,但為此刨開識海再次傷身,魚羊一定活不成。
識海記憶不可仿制,這确實是一個擺在眼前的證據。
但她不需要,不需要這樣的方式去證明。
一層救命的可能,她也不會放過。
“用不着了,你會活下去的。”林觀鵲抑聲說,她捂住魚羊的傷口。
攻擊神使,她本就不會留人。
現下隻能在心中祈禱長若池能來得再快些,接心脈的醫術,并非她所擅長。
她先走了一步,讓長若池将那些不需要繼續打探的神使召回,一并過倆,故而比她慢了幾分。
其它神使不如長若池功力,會拖慢長若池趕來的腳步。
如今她有些羨慕長缺葉千裡傳音的本事,倘若她也有,定立刻說清危況,要長若池再快些來。
但眼下她隻能通過天機掉引星象,來傳達事急。
玉茶催早在她側後方的稍遠處站立,反倒給她出起主意:“我若是神司,就刨開她的識海,就算這回救了她,餘生也隻能養在神殿,沒有用處。
神司費勁心思不就是尋不出證據叫妖王相信,想要逼我自己露出馬腳嗎?我都把這等好東西送到您眼前,您怎麼又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