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龐大,并不代表擁有絕對力量。這是洛基多年戰鬥總結出來的心得之一。耶夢加得不懂得這一點,阿薩神族不懂得這一點,冰霜巨人也不懂。他們絕無可能理解術法的精妙之處,也不願承認計謀在戰争中的決定性作用。他們隻相信拳頭對拳頭,相信拳頭就能一方土地和人民,隻相信願意相信的陳舊腐敗之物。
因此,他們死了。
耶夢加得的身軀重重倒下,激起了一層又一層骷髅波浪,火焰熄滅,四周升騰起灰黑色的煙霧,更加遮蔽了視線,連黑暗視覺也不再有用。巨大的怪物一下子隐匿在洞窟的某個角落裡,遁入黑暗。雖然洛基不再聽到它劇烈搏動的心跳,也懷疑它變化後是否還擁有心智,但仍然警惕着黑暗中可能的偷襲。畢竟,如果身份和立場轉換,洛基就會這麼幹。偷襲,總是很振奮人心。
待煙霧散去,洛基眯着眼睛向四周掃視,但始終沒找到那巨大的血肉之軀,就像化為煙霧消散了一般,隻留下了一片巨大的空地,在一個更加死寂的時刻,傳來一陣陣微弱的呻吟。洛基循聲而去,果然遠遠就望見了耶夢加得,人形,裸着,肩胛出被慘烈地劃開了一道口子,連帶着扯下了一些皮肉,血流如注,在身下彙成了一灘逐漸延伸擴大的血泊。
洛基沉默着站立在他身旁,血腥氣味在洞窟酸腐的惡臭中一騎絕塵,灌入他的鼻腔,濃烈,新鮮。洛基輕松躲過了耶夢加得的所有攻勢,在他逐漸感到無聊後,隻出手了一次,或許是出于憐憫,他将法術的準頭移開了一點,因此沒有徹底切斷他的脖子。
輸了就是輸了,受傷不治,就會死,沒什麼好說的。洛基想着,但更像是一股聲音在他腦子裡對他說話,沉穩又冷漠,他覺得這聲音說的沒錯,他很贊同。可他轉而又開始在回憶的畫面中狂奔,回想着,當他每次在比武場上落敗的時候,索爾有沒有伸出手來拉起他,哪怕一次?有過?或許……沒有?時間讓遙遠的回憶有些模糊,隻剩下一些尖銳的感受,像貓舌上的刺,溫濕地舔在心上,刮下一層嫩肉。
縱然此處氣味惡劣,但洛基還是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他像是必須要這麼做,否則,就無法吹散那些擾人心緒。血泊已經淌在了他的鞋邊,他索性踩進血泊裡,蹲下,将手掌輕輕覆在慘烈的傷口處,運起一個溫柔的華納海姆治愈法術。耶夢加得不再發出痛苦的呻吟,心跳也逐漸變得有力而平緩。
洛基又向四處看去,但他并沒有期待能發現什麼。耶夢加得跟來時帶了幾個手下,在一片混戰中此刻也不知被埋沒在了那片骷髅山底下。
“還得我自己來啊。”
洛基不再理會耶夢加得,返身向祭壇走去,繼續完成此行的目的。方才的戰鬥,與其說是為了擊敗一條因半神血統異化的巨蛇,不如說是洛基一直在竭力使祭壇避免受到波及。如果耶夢加得一尾巴将海拉的遺骨甩飛,上百塊碎骨散落在骷髅海中,洛基甯願立刻判阿斯加德全體人民和神族死刑。去死吧,沒得複活了,我已經訂了星際遊輪的船票,我會記得給你們墳頭送幾張明信片。很幸運的,或者說是很不幸的,海拉的遺骨完整地擺在祭壇上,洛基用一個謊言讓人類守護這塊受詛遺骨近千年也實在是個奇迹,但洛基會說這是意料之中,他堅信人類就是這樣,總是必須得相信點什麼,甯願相信自己的苦難是受到了詛咒,也不願相信自己生而自由。
洛基摸出小刀,割下自己的一部分血肉,澆灌在遺骨上。聽說有的神靈是用肋骨為媒介,但那聽起來像是一個需要完整醫療團隊善後的大手術,加上他現在孤神一人,身後也沒有老大哥撐腰,保他不死。何況,生掰肋骨,那也太痛了。
洛基總是慎重對待所有需要念咒的法術,那讓他覺得不使在使用自己的神力,而是在向虛空中某種更加至高不可見的存在交易,對方的施舍總是極度慷慨大方,而在之後索要回報往往涉及靈魂。
施咒完畢,洛基嘴裡像是吃進了一把沙子,落在他舌頭底下,硌在齒縫裡,他呸呸地往外吐,但什麼也沒有吐出來,加上失血和疼痛反而讓他有些眩暈。
洛基澆灌在遺骨上的血肉開始顫動,像是被火焰加熱到逐漸沸騰,頃刻,它們受到了秘術的召喚,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于是紛紛依附在遺骨上,鮮血生出更多的鮮血,血肉生長出更多的血肉,骨骼筋肉按照生物的法則依序聯結……神靈創造生物□□從無到有的偉大工程就在眼前進行着。
對此,詭計之神洛基發表重要評論:“嗯……有模有樣的……”
鮮活的血肉在枯骨身上瘋狂生長,慢慢形成頭顱、脖子、肩胛、胸脯、腰身以及其他不可缺少的身體零件。
然後,工程就卡住了。
就像創生的神靈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門,而門外有人喊外賣到了,于是,工作必須要被擱置。
洛基等了一會,咬咬牙,在手指上切開一個小口,滴下血液,甚至冒着風險又念了一遍咒語,但遺骨上的血肉似乎的确是已經停止了生長。洛基很少有搞不清狀況的時候,這算是一次,他也不确定對于神來說,這點血肉夠不夠她恢複神識。他将手掌覆在胸口的位置,希望這些血肉分得清輕重緩急,先把心髒長出來。洛基屏住呼吸,不想錯過任何動靜。
良久——
“咚……”
心髒在極其緩慢地跳動,就像一個人在跳繩,隻是速度慢放了十倍。
洛基徹底松了口氣,沒想到今天他能為别人健壯的心跳而感到慶幸——兩次。
其餘事項便留到以後再說吧,他必須要帶着海拉,哦,還有耶夢加得——他的目光瞥向了耶夢加得躺倒的方向——離開了,他堅信自己身上的死人氣味在十米開外也能聞到。他嘗試抱起海拉,一副隻長了一半血肉的身體,骨頭沒有好好包在肉裡,血管也沒有乖乖地連上,他擡起腰身,身體的其餘部分就無力地往下墜,唯有筋肉忠實地将各個部分連在一起。
他想到了以前在米德加德吃的披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