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果不是碰到這事,讓小姐參觀一下田莊和城前市就好了。”
“嗯……”
城外的樣子,應該是死了不少人。塌死的,劈死的,能聽到慘叫和怒吼,甚至有孩子的哭聲。
“這次來的很急,否則一般每次就死個十幾人。”她說道,“這次估計要死五六十人了。”
“他們不靠過來?”我問道。
“他們是來劫掠的,看到城牆上戰兵整齊,就不會來繼續進犯。”
“那人你認識嗎?”我指着城下中軍問道。
“那是安多氏族頭領的三兒子,還有他的叔叔。劫掠而言,他們是常客。”
“你這麼說,那麼,安多氏族的頭領不知道這事?”
“是嗎?”她看向我,像是被逗笑了,我也不好說什麼。“這一年來,除了他們頭領自己,安多氏族的貴族怕是都來過了。”
“你看他們那個樣子”我指着那些四處劫掠,互相争搶,甚至跌下馬背的士兵,“也不是什麼精銳啊,你們為什麼不反抗呢?就那幾下子,你的絨花軍能一下子收拾掉。”
“然後呢?”她反問道,“殺了布谷德的人,安多氏族的人會越來越多,然後呢?擊敗安多氏族?驚動其他部落?驚動老營和女王?芙朵拉小姐,既然你這麼熟悉布谷德老營,何不猜一猜,如果女王聽說了絨花軍殺敗了安多氏族的軍隊,她會作何反應?是會派個文臣過來妥善處理,還是會派她精銳的布谷德親軍過來把桃華城屠滅?”
她說罷,我已經不知道如何回應,我看向卓娜提亞,想要答案,卓娜提亞卻也是同樣的模樣,果不其然她被說中了。
“我是不懂女王是什麼樣的人,但我知道威遼之戰時,女王和豐絨花将軍在遼西會師,女王掃蕩漠南,豐絨花将軍在遼西連屠八個軍鎮。桃華寨再大,也就那八個中的一個那麼大吧?如果布谷德親軍來屠城,估計女王甚至不會知道這件事。”
“可是屠滅遼西的不就是你們絨花軍嗎!”我背後,突然傳來憤怒的叫嚷。不是卓娜提亞,也不是小蒼蘭。
是紅香,出乎意料的,是最成熟文靜的紅香。
她咬緊牙關,手扶胸口,忍耐着我也不能想象的憤怒。她是豐絨花掃蕩的幸存者,她親眼見識過絨花軍的所作所為,她幾乎喪命刀下。
“哦?我昨晚看那位姑娘,說話就像是遼西人,不像北海人,恐怕不是芙朵拉小姐從老家帶來的丫鬟吧?”她看向我,眼中是惹人厭的光。
紅香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闖了禍,想低下頭去,卻因為憤怒,頭上甚至青筋凸起,緊咬牙關,眼中含淚,悲憤與委屈令她顫抖。
小蒼蘭輕輕抱住了她,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冷靜下來,但眼淚還是順着臉頰流下。
“我沒說過她是吧?”
“是的,你沒有。是的,那位姑娘,是絨花軍幹了那些事。我夫君也參與了,他一手負責當時絨花軍的後勤。是的,他留在遼西幫助豐絨花将軍平亂,是的,他因此死在一次貴吉爾氏族和李衛驿的突襲中,是的,他的首級至今無處可尋,是的,我的長子叱列賀也一起被殺了,是的,你們說的都沒錯。”她突然如此說着,然後看向城外。
“可他們不是絨花軍,你看那裡。”她指向城下,騎兵跑過,留下橫七倒八的屍體,“他們可能是從中原來做生意的,可能是從遼西或是其他地方逃荒來的。他們是絨花軍嗎?或者那些?”她又指向已經起火,冒出滾滾濃煙的更遠處的田莊,“那些很多是漠南的幸存者,他們沒死在威遼之戰,在自己的家鄉重新生活,然後被自己的領主殺了。”
她說罷,歎了口氣,沉默了好一陣。
“小姐,我知道,絨花軍的名聲不好。我都知道,但是,戰事應該都結束了,不是嗎?如果隻是因為想好好過活,就要天天被那些人襲擾,那這和以前有什麼區别?”
“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我問道,心中已經是積攢了很多的不快,我回頭,伸手幫紅香拭去眼淚。
“這些人不用太久就會退去,小姐隻需要在城中登上兩三日,自可以離去。”
“然後我們去老營,找皇後,幫你解決?”
“正如我昨晚所說,你們就是我們的一線生機。”
“是嘛”
我點點頭,然後看向卓娜提亞,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走向叱列夫人的侍衛。叱列夫人已經安心的模樣,應該是覺得我默許了她的安排。
“我昨晚還在懷疑,夫人說的那些事哪些是真的,隐瞞了什麼。現在看,可能有一些事是隐瞞的,但說出來的,現在看來應該都是真的。”
“小姐明鑒。”
她笑道。
“我聽說啊,你們絨花軍的弓,是整個草原都不能比的好弓,可否讓我看看?”
我問道,然後望向那背弓帶箭的侍衛。
他們有些疑惑,一瞬間叱列夫人也是如此,但她應當覺得我也已經搞不出其他事,應該是會按照她的想法搬救兵,也就讓士兵把弓給我。
“給小姐看看,介紹一下。”
“是。”
士兵隻能遵命,取出那遼東大弓遞給我。
“我的大弓,牛角牛筋制成,三石重,可達千步,箭快眼不及,中者立斃。”他說道。
我點點頭,将弓遞給了卓娜提亞。
“看看,小白,真是好弓。”
她接到弓,試着拉開又輕輕放回。
“小白,你看那邊的頭領。”我說道,“不遠吧?”
“不遠。”
“好。”
突然伸手,不等侍衛反應我就從他箭袋立抽出一支箭扔給卓娜提亞。
“诶——””等——”
“射落他。”
不等其他人作反應,我就說道。卓娜提亞接箭,迅雷不及掩耳便轉身搭箭拉弓,咯吱拉弓聲短促,滿弓如月,一撒放便是嘣一聲,急促破風的箭聲呼嘯而去。
一支箭從城頭飛下,穿過混亂的演武場,那些騎兵的頭頂。那肥頭大耳的頭領正在大旗下耍威風,看着這趟收獲惡笑不斷。突然一支箭命中面門,他渾身一顫,笑聲戛止,箭從面門而入,從腦後而出,一身的貴重甲胄無用武之地。衆人介驚,眼睜睜看着他從馬背,像沒了支撐的稻草人一樣跌落。
全場安靜,叱列夫人也驚愕,侍衛們也不動了。城牆上的士兵們都憋了很久的氣,看到是城頭飛出一支箭擊落對方頭領,一陣沉默後爆發出一陣歡呼,仿佛将一整年的憋屈悲憤發洩出來。
既然是城頭的箭,那就是命令了。不等鳴鼓吹号,不等傳令,守軍們紛紛拉弓向下射箭。一時間箭如雨下,發出吓人的呼嘯聲,城下的演武場一下成了獵場,跑的太近又沒有防護的騎兵們,剛剛還在大快朵頤肆意妄為,現在則在箭雨下哀嚎遍野,四處逃散,時不時有人中箭落馬。城牆上軍官們大喊“快停!别射箭!”卻什麼都無法阻止。
不等片刻,城下的騎兵們就留下一地的死者傷者,四處逃散不見,撤退而去。
“你,你幹了什麼!”
叱列夫人失聲大喊道,已經沒有了那從容和城府。
侍衛們馬上拔刀沖上來要摁住我,卓娜提亞更快地向前,直接從一侍衛手裡奪過戰刀,又一腳踹翻一人,用力揮舞戰刀發出誇張的破風聲威懾,侍衛們便僵持着不敢上前。
“你看。”我指着城下道,“這樣就不用等三天了。”
城牆上的士兵們為勝仗歡呼起來,歡呼聲中,叱列夫人的面色極其難看,怒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