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将近十年前,在飛花叢時的事。
驚蟄。
踏過荒地,綠芽悄冒。
春氣湧動,萬物出乎震。
安旭昨日去當了雜物,收拾細軟,數着碎銀子,繃緊腰帶,也趕早以精糧喂馬,就等着安旭吃完早飯趕路。安雲總是這樣,她總是心急而忙碌的那一個。
她埋怨安雲都要出遠門了,卻非要浪費柴火,随後就像喝水一樣喝完了自己一份蔓菁糊,等着安旭喝完。
“當東西的碎銀子就這麼多,一半我拿了,你要多少?”
她拉開了我桌前那碗粥,倒出了一堆碎銀。但安雲還是吃着自己的蔓菁糊。
“别磨叽。”
安雲雖然沒說話,卻也知道安旭不是貪那點銀子,就算連她那份也要她也會給過來。安旭隻是怕安旭覺得她貪,怕給别人出主意惹嫌。
安雲很清楚,安旭總是不安,所以不能順着她的不安,不能準許也不能質疑,她知道如何去呵護這樣的人。
安雲把銀子全推過去,安旭則愣了少許。
“都給了我,你用什麼?”
安旭嘴上雖然如此說,卻把安雲推過去的一小堆碎銀也伸手掃進自己的錢袋裡。
“我們這種飄花,存銀子用處不大”安雲終于開口道。
“飄花沒銀子也要餓死啊”
“安旭,遼東亂成這樣,身上帶銀子反而不安全”
“所以給我嗎?你安雲還真是陰暗啊”
“不,因為亂,缺什麼直接動手去拿就行了,不是嗎?”
“所以說你啊,又陰暗又嗜血,究竟是怎麼混成飄花的,沒混成正經的戰士?”
“飄花天生就是飄花,可決定不了自己成為什麼”安雲喝完了蔓菁糊。
“這麼急着上路,過了鎮邊堡可就是亂世了”
“去遼東是暗者的命令啊”
“命令成不成也不在一天兩天,說我嗜血,我看是你安旭更好戰。”
“切”
兩人還是坐在破屋子裡,有一句沒一句地鬥嘴。如此慢慢地,安旭也從一早的焦慮逐漸安定下來。
說歸說,今天肯定要啟程,抛棄這裡的老屋子和熟人出發前往遼東。安雲一早上沒有跟着安雲立即動身,一是不着急,二也是不想讓安旭如此不安的出發。
這一趟要在飛花叢的小路去彙合,接收要護送的人。
兩人出發後等了許久,才等到馬隊前來,交出一小女孩後一言不發離去。
那女孩,叫寒江楓,是遼東人。這一趟,要送她去遼東名古台。
寒江楓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安旭和安雲也年齡相仿。
外人看來,隻是三個穿着大鬥篷騎着大馬的小姑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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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出了如此之事,我們三人無論如何都不想回到小木屋裡了。就在屋外找了個石頭坐着,小蒼蘭和紅香站到了背後,卓娜提亞持刀護在面前。而安旭三人則面對而站,安旭依然是舉起雙手示意沒有敵意。
卓娜提亞緊盯着她們,倒也是消了氣,不用擔心會動手。
“你知道嗎?”我開口道。“你的身手了得,你的兩個丫頭也是。就這麼走了,我還要擔心你會不會追上來,半夜害我。”
“小姐大可不必。”
“所以我開始考慮把你們三人都殺了是不是會更安全。”
我繼續道。
安旭心領神會,面露笑意,清蘭和依月依舊是無動于衷,根本不把性命威脅放在眼裡,更是顯得不同尋常。
“小姐直問,我就直說,不用費力威脅。”
“那好,你說你叫安旭,你是安族人?”
“如果安族人認的話?”她有些苦笑模樣。
“意思你不是?”
“是,也不是。”
“啊啊,真啰嗦。”卓娜提亞不耐煩了。
我也是很不快,遇到莫名其妙的事,總是要兜圈子。
“不要賣關子了。”
“小姐,我看你的樣子不像北海人。更像草原人。你應當是布谷德貴族?”
貴族?
突然覺得有點可笑,這答案卻是也可以說“是又不是”。
“正如您的感覺。我是安族人,也不是安族人。”
我心中一驚。
但仔細想想,安旭也不可能是有什麼未蔔先知的法術。她應該猜到了什麼。
這麼說也不對,這感覺并不是被猜透,嚴格來說不是如此。
“你是……沒有歸宿的人吧?至少曾經是。”
她繼續說道,是我不願意聽到的話。
“就像是随風飄蕩,自己習慣了一種生活,卻又向往另一種,看向一邊,卻走向另一邊,活的就是水火不容,像地獄一樣。”
“你再多說一句。”卓娜提亞開口了,又是被激怒了,“我會讓你說不出話。”
“哦?小姐真讓人嫉妒呢。你走出來了,原因應該在這些人身上。”
她看了看卓娜提亞,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兩個丫頭,滿眼都是欣賞。
“小姐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就從頭說起吧。我是飄花。”
飄花?
“飄花,我和這兩個孩子,都是飄花。”
那是什麼東西?
“幾位既然能從安姓說出安族人,那肯定接觸過吧?那多少也是雇傭過吧?那麼肯定也知道,安族人會花錢贖回大将和貴胄,送到中原療傷這回事吧?”
“當然。”
我說道。
安族人,我可太熟悉了。
如果沒有遇到卓娜提亞,我可能已經成了一個安族小兵,跟着安慕大姐了。
“那麼就沒有想過,是誰在中原接收這些安族傷兵的嗎?”
“确實不知。”
她的面色有點嫌惡,似乎對被理所應當的忽視最是不滿。
我實際上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安希澈被劃瞎雙眼後,居然學了一身本領治好了雙眼,她說她是幸運地遇到了安族的老祖,又說過安族人的起源之一在中原。
我不敢問,也不想問,至今也不知道細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