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再見程淩,是永樂十五年的冬天。
她始終記得那年冬季,程淩那一雙眼睛,如墨般漆黑深不見底,即使多年過去,她一眼便認出來是他。
雲州程将軍之子。
難怪,在京都那麼多年,李祺從未見過他。
今日是慶功宴,雲州攻下西域重地長東郡,大周版圖再擴一圈,景德帝于養生殿設宴,答謝封賞雲州将領。太子陪同出席,坐于堂下。
外頭大雪紛至,養生殿内歌舞洋溢。酒過三巡,景德帝李怏問程遠途想要何賞賜,程遠途答:“此戰并非臣之功,是犬子出謀劃策,臣得以兵勝長東郡。”
就這樣,程淩到了大殿中央。
李祺對這種場合興緻不高,正挑着盞酒裡一棵花雕玩弄,聽着景德帝李怏道:“程将軍之子果然如程将軍般身軀凜凜,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雄才大略,此番戰勝朕重重有賞,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要知道天子這般提出賞賜,那并不是真的想給你賞賜。
有時更多的是一番試探。
接着是程淩的聲音傳來。
“多謝陛下好意,臣不想要任何賞賜,臣此番進京是為春闱趕考,若來年能考取會元,臣也算是心願達成。”
不急不躁的語調,話中卻别含深意。
若不是這番話,李祺也不會突然擡起頭看他。
她長那麼大還未見過如此狂妄之人,春闱的會元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考取的,别的不說,論才學,你得有過人之處。
别說明年春闱參加的人裡還有她認識的一人,怎麼就會輪到他?
李祺沒忍住,嗤笑了一聲。
身旁的内侍王勁“咳”了一聲,提醒道:“殿下,注意場合。”
“沒事,沒有人注意我們。”李祺起了好奇,“我聽說雲州程将軍為人謙遜,他的兒子為何這樣?”
自負不說,武将之子參加文舉,怪事一樁。
王勁自不知曉其中緣由,眼珠一溜,湊得離李祺更近些,“我聽聞程将軍早年無子,這程淩應該是程将軍收的義子,不是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就難怪了。
“那他的身世呢?”
“這…”
王勁有被問到,磕磕絆絆說不出話來。
“去查。”
李祺的話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八年前的事到現在她還曆曆在目,如今再見程淩,她要弄清他究竟是誰。
以及八年前為何要那樣對她。
“是。”
王勁沒有多說,告了退。
宴席場上,太子身邊少了個人,大家并沒有多關注。
很快,李祺身邊換了别人伺候。
是她東宮的掌事女官江思。
李祺與旁人不同,她身份尊貴,但卻是女子,所以習慣于身邊親近的人伺候。
這些親近的人,都是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是她信得過的人。
王勁算一個,江思也算一個。
他們都是先前跟在前太子身邊的人。
“殿下在想事情?”
江思幫李祺倒了新的酒水,看她一直皺着眉頭,忍不住問。
到底是看着長大的孩子,李祺的情緒鮮少外露,在這種場合,江思知道殿下這是遇到事情了。
多年的東宮生活,李祺早養就了一副遇事波瀾不驚,沒什麼情緒冰冷的性子。
“嗯。”
李祺用眼神示意江思往大殿中央看。
程淩還站着與李怏對話,他個子高,因為面對着的是皇帝,所以此刻是微微軀着身的。即使這樣,還是掩蓋不住他身上的氣場,是一種獨屬邊境小将軍的将氣。
意氣風發。
隻可惜這人太自負。
李祺不了解他,帶着先入為主的觀念,她第一反應對他是敵意。
江思不明所以。
“殿下,他怎麼了嗎?”
“王勁去查了。”
李祺沒過多解釋,拿起手邊的杯盞一飲而盡。
她喝了一杯,還要一杯。
今日是慶功宴,喝酒慶祝理是應當。
兩杯下肚,李祺還欲再要,江思開口勸道:“殿下,三杯了。”
三杯,是李祺的酒量。
再往下,該醉了。
方才王勁在時她喝過一杯,江思來了她又喝了兩杯。
正正好三杯。
“知道了。”
李祺淡淡應了聲,目光并未從酒盞上挪開。
“你去給我倒杯解酒茶。”
江思應聲告退。
不一會功夫,江思端回來一杯茶。
李祺咕隆下肚,肚中的脹氣并未消散,反倒頭更暈了。
江思小聲提醒:“殿下,這茶發效還要些功夫,你先吃點果子,墊墊肚子,這樣不容易積酒。”
李祺“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