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承木然立在并無一絲阻擋的門前,卻沒有再向前踏出一步,發黑的白紗拂過他俊朗的眉目,那種冰峰湖水般的沉靜明澈,已被一種無法擺脫的悲哀死死纏繞。他想要再踏上一步,隻要再走近一步,他便能看到那個彈琴的人,可是這一步,卻無論如何都不能邁出去。
一隻玉般清涼的小手蓦的拉住了他的手掌,一個甜甜脆脆的少女聲音,穿透這悲傷琴音織成的不見天日的網,直直射進他的心裡。
“阿承,我們進去。”
這個聲音像水一樣轉眼流滿他心田,然後他忽然發現,他的腳可以動了!不由自主的握住那隻小手,毅然撥開層層白紗,邁進了那間迷離莫測的房間。
琴聲在他一腳踏進門檻之時戛然而止,随着琴聲頓止,屋中那種壓抑人呼吸的氣息也蓦然消散,仿佛就連屋中的光線,也亮了許多。
原來這隻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房間,裡面除了一扇黑色的屏風,再也沒有任何擺設,而在那屏風後,隐隐約約有一個坐着的人影。
“你為什麼不彈了?我們……隻是想上來聽得更清楚些,并不是有意要驚擾你……”聽見琴聲打斷,軒轅承心中反而十分過意不去,就算這琴聲能蠱惑人心,卻也隻能說彈琴之人琴藝登峰造極,并沒礙着别人的事。
屏風之後并未有人回答,軒轅承回頭看了一眼清漣,卻見她又将一張小臉皺了起來,卻是對着地上的一隻金甲蟲發呆。
軒轅承轉回頭來,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想了一想,向着那屏風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閣下雅興了,閣下還是繼續彈琴罷。”說着轉身,想要招呼清漣出去。
正在這時,卻聽一個聲音自屏風之後傳出,淡淡說道:“二位請進。”聲音是個男子,清雅溫然,霜天曉月。
軒轅承一愣,他實沒想到這個彈琴的人竟會答話,但人家既然已經答話,也不能不上前去。不動聲色地向旁錯了一步,将清漣擋在身後,緩緩向着那扇屏風走去,微一錯身,一道白亮光芒迎面射來,黑白交映,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原來屏風之後,有一扇窗,窗下盤膝,坐着一個人。鬓邊寒霜,不染雪,青衫洗舊,客京華。這個坐着的人容貌俊雅,卻已不再年輕。他的眼睛很長,瞳色卻和他身上的青衫一般,寂靜蕭索。這人的膝上橫放着一把琴,黑色的琴身,琴弦卻是淡淡的紅色,琴身古舊,而這琴弦卻給這把看似陳舊的琴添了一抹妖異的绮色。
軒轅承在看見這個人的第一眼,便已确定,這是一個人,而非其他妖魔異類。其實他一早便已能斷定,隻是現在距離如此之近,把握更加之大。
這個人狹長索然的雙眼,卻并沒有在看他,這雙眼睛看着的,是跟在軒轅承身後的清漣。在看到清漣的一刹那,這雙眼睛裡驟然迸發出一道明亮的光芒,這光芒太熾烈,蘊含其中的感情讓人心中明了卻根本無法說清,好像煙花般綻放,又像煙花般沉寂。
“這裡已經很久很久不曾有人前來了,二位實在令我意外。”男子緩緩開口,淡漠從容。隻是他雖說着“二位”,眼睛卻還是凝注在清漣臉上。
清漣也笑嘻嘻的回看那男子,并不說話,依偎在軒轅身後。男子眸光一轉,落在她頸上銀項圈的璎珞之上,微微一頓,似是在思索什麼。
“我們隻是路人,是聽到先生琴曲美妙,情不自禁想上來細聽,打擾之處,請先生見諒。”軒轅承擡手為禮,微笑作答。
那男子目光這時才緩緩移到軒轅臉上,深深打量了他一番,微微一笑道:“并未打攪,我已很久沒有和人如此攀談過了。”
軒轅承感覺這男子并無敵意,不由也放松心情,轉目看向男子膝頭的長琴,微笑問道:“先生方才彈的是什麼曲子,實在好聽,我從沒聽過一個人的琴,像你彈得這般好。”
男子低頭,伸出一隻手,輕輕撫弄那柄黑色的琴,很久才淡淡開口:“你說的是,我方才彈奏的那一首曲子麼?”
“正是。”
“這首曲子,名叫《長安》。”
“長……安?這曲子我從沒聽過,是先生所做的曲麼?”
青衫男子微微笑了一笑,擡起頭來,目光輕輕掃過軒轅身後的清漣,點頭道:“不錯。”
清漣眨眨眼睛,忽道:“你每年都會來這裡彈這首曲子麼?”
“是。”
“為什麼每年隻彈一次,又為什麼每次都是在七夕這天?你是在等人,對不對?”
清漣一口氣問了這麼多,軒轅承揉了揉耳朵,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怎麼剛才聽她說話,機靈的很,連七夕都知道,不大像得了失心瘋的樣子。
男子靜靜看着她,并不回答,很久很久才輕輕點了下頭,“不錯,我在等人。”轉頭看向窗外,目及天上變幻雲朵,嘴角似乎露出一縷淡的不着痕迹的微笑,“我答應過她,每年都會來長安,為她彈奏一曲《長安》,這支琴曲,本就是我為她所做。”
軒轅承和清漣同時睜大眼睛,異口同聲問道:“‘她’是誰?”
青衣男子并不理睬他倆,仍自微笑說道:“算上今年,我已為她彈了整整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軒轅承微微動容,他此時也不過十九歲,這一十九年他已覺得度過得十分漫長,而面前這青衣男子,竟能每年守約,來這裡彈奏琴曲,彈了這麼久。
“先生要等的人,是個女子吧?”軒轅承嘿嘿笑道,“你有沒有寫信問問她,到底什麼時候會來見你?就算是吵架,氣也早該消了,這樣折磨于你,實在不對。”心中卻想:這女子實在刁蠻,這樣再過幾年,都成老頭老太婆了,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青衣男子轉目看他,點頭淡笑:“是女子。……她不會再回來了。”
“不會回來?她死了麼?”軒轅還未說話,清漣已忍不住開口,越過軒轅身前,皺眉看着那男子。
男子擡眼看她,目光深沉,卻隐隐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并不回答她的問話,卻忽然問道:“姑娘是哪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