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野把帶來的那株向日葵料理完了才走。
就像Martim最開始說的那樣,房間雖然不大,但東西都很齊全。
姜守言坐在沙發上,看程在野從一個不起眼的櫥櫃裡拿出了花剪,保鮮劑和酷似梵高星空的花瓶。
然後又把插好了向日葵的星空花瓶擺在窗台上,和姜守言随手拿的葡萄酒花瓶放在一起。
餘晖染紅了天際,程在野的影子被光線拖長,落在姜守言指尖。
姜守言垂眸看了半響,開口說:“時間不早了。”
程在野轉過身:“嗯。”
姜守言把程在野送到門口,合上的房門逐漸隔絕掉最後一絲炙熱,空氣裡隻剩門縫漏進來那點苟延殘喘的蒼涼。
姜守言垂眸站在原地,僅剩的活力好像也跟着一起抽空了。
他突然覺得很疲憊,靠在門邊緩了會兒才走到沙發躺下,盯着窗台上那一大一小兩花瓶向日葵發呆,花瓶背後是一片橘紅的海岸線。
直到餘晖完全散盡,天空蒙上一層灰暗的光。
姜守言兜裡的手機連震了好幾下,把他不知道神遊到哪裡的思緒拽了回來。
姜守言動了動手指,摁亮手機屏幕,又在刺眼的藍光裡眯眼适應了一會兒。
是程在野的微信消息。
嶄新的聊天界面裡彈了三條白色的對話框。
-我到家了。
-剛和Paulo一起吃了飯,所以晚了點。
-Paulo就是幫我出租房子的朋友。
姜守言剛把三條消息看完,對面又彈了條消息出來。
-你吃飯了嗎?
姜守言回了個“嗯”,也不知道應的是上面哪一條,顯得敷衍又冷淡。
對話框頂上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兩秒後消失。
三秒後又變成正在輸入中…
等待的過程有點無聊,姜守言随手在即将黑屏的屏幕上點了幾下,等反應過來,他已經點進了程在野的朋友圈。
不像姜守言寥寥幾條裡一半是工作相關,程在野的個人生活豐富到讓人有些豔羨。
一如姜守言第一次見程在野感受到的那樣,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是在長風、雨水、陽光裡自由生長的痕迹。
不同國家,不同地點的風景照,往下翻好一陣都翻不完。姜守言拿着手機,點開了最近幾條。
一月在挪威北角看極光。
二月在阿爾卑斯山滑雪。
三月在西西裡島追尋那個神秘而又美麗的傳說。
四月在丹麥斯瓦諾克感受北歐最燦爛的陽光。
五月在克羅地亞十六湖徒步。
六月,姜守言一頓。
六月在葡萄牙,隻有一張照片,拍的是貝倫蛋撻藍底白字的遮陽棚。
這是一家曆史近兩百年的老店,葡式蛋撻的起源地。
姜守言第一次來裡斯本的時候慕名排隊買過,沒想到外婆還挺喜歡吃,後來他每次過來出差都會帶點回去。
程在野房子裡常備的蛋撻也是這家店的,隻是姜守言依稀記得這家店從來不接外送訂單。
姜守言切回了聊天界面,對話框安靜了好一會兒沒再有新的消息。
天已經完全黑了,葡萄牙人悠閑的夜生活拉開帷幕,樓下時不時傳來幾句歡快的葡語。
姜守言有些困了,他放下手機回房間洗了個澡,洗完後套着寬松的短袖邊擦頭發邊走進廚房,拉開冰箱看到裡面空空蕩蕩,才想起之前備的葡萄酒都喝完了。
沒有酒精的輔助,姜守言睡得格外困難。
夜色濃稠得令人感到窒息,在床上不知道翻來覆去過了多久,姜守言終于深吸一口氣,忍住想要砸東西的沖動,從床上爬起來,拿了外套手機和煙盒上天台吹風。
頭頂星辰璀璨,大西洋的海風吹起姜守言還沒完全幹透的頭發,打火機的火苗在風中搖晃幾下又熄滅。
姜守言很緩慢地吸了一口煙,尼古丁很好地壓制了他心底的煩躁。
他陷進藤椅裡,偏頭摁亮手機,屏幕上顯示了幾條五個小時前,來自好友程在野的微信消息。
姜守言頓了一下,用拇指劃開。
-抱歉,剛剛朋友突然打了個電話過來。
-明天是周六,他們約我一起去打沙灘排球。
-想問你明天有沒有别的安排。
-如果沒有的話,你願意一起來嗎?
隔了兩三分鐘,又是一條。
-我剛好把衣服還給你。
*
葡萄牙人的周末幾乎都會選擇在沙灘度過,遊泳沖浪打排球,或者隻是單純在濱海清吧喝酒聊天曬太陽。
下午兩點過,正是太陽最燦爛的時候,姜守言穿着短袖短褲拉開門,看着外面能把他曬化了的陽光,覺得自己腦子好像有點毛病。
姜守言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隻依稀記得天邊好像泛了點白,矮桌的瓷碗裡摁熄了五根煙。
等他再次醒過來,盯着聊天記錄裡,自己淩晨四點五十發的那個“嗯”字,沉默了很久。
但說出去的話斷沒有再反悔的道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就算再不想做,也能在面皮上套一層欣喜的殼,屬于成年人的生存法則。
更何況,他也并不排斥這件事。
姜守言出門的時候下意識往門邊的挂籃裡看了一眼,然後像往常一樣,和一朵綠心向日葵對上了視線。
樓底傳來開車門和關車門的聲音,姜守言往前走了兩步,探頭就看見了穿着花襯衫和花短褲的程在野,倚在車邊戴着墨鏡,仰頭看向二樓。
隔着一頓距離,他沖他揮手:“姜守言。”
姜守言總覺得自己的名字被他叫的很奇怪,不是語音語調上的奇怪,相反程在野發音很标準,隻是很溫柔,溫柔得會讓姜守言有點恍惚,這三個字本身就是這麼暧昧的麼?
樓上的三角梅被養得自由,長長的枝條順着粉牆蜿蜒向下,玫紅落了點側影在姜守言鬓角。
程在野手指抵開墨鏡一角,眼尾被光晃得微微眯起,他笑得恣意,聲音又很沉穩:“姜守言,我們一起過去吧。”
地點還是之前那片海灘。
有幾個朋友先去占位置了。
姜守言和程在野并肩走着,林蔭滑過彼此肩頭,又在明媚的光線裡交錯着向前。
程在野偏頭看了眼還在啃蛋糕的姜守言,程在野今天放在挂籃裡的是拿破侖。
“沒吃午飯嗎?”
姜守言懶洋洋點了點頭:“起的太晚了。”
程在野想起今天早上淩晨五點收到的回複,現在看來不是醒得太早,而是根本沒睡着。
程在野問:“時差還沒調過來?”
姜守言咽下嘴裡糕點,漫不經心嗯了聲。
姜守言不經曬,走了這麼截路,鼻尖已經紅了,額角也出了層薄汗。
他們順着小路下去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打了,兩人制沙灘排球,場地占的不大。
旁邊有人叫了程在野一聲,姜守言看過去,認出來是上次抱着程在野沖浪闆和他揮手打招呼的那個人。
程在野偏頭和姜守言說:“他叫Vi。”
Vi很激動地跑了過來,用口音很重的葡氏英語和姜守言打招呼:“(你好,又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