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輪着守夜。

床是賀山給鋪的，土房的小隔間，賀山原來睡的那地兒。被單倒是幹淨，就是洗的發白發硬，皮膚貼着有點剌，幸好貼身的還有一層衣服。

燈還是那種朝下拉一下繩就開，再拉一下就關的款式，開了也沒見得有多亮堂，最多算能看清屋裡的樣子。

牆上還貼着賀山小時候得的獎狀，桌面上擺了幾張他的照片，幹幹淨淨的沒落灰。看着八九歲的樣子，站在攝影棚裡，眼神懵懵的。

那時候賀山看着比現在瘦點，黑黢黢的，一看就是太陽曬狠了。梁樹拿着照片看了好幾眼，又放回去，躺在剛鋪好的床上，招手讓賀山先出去守着，自己眯一會就來替他。

一睡就睡到了快四點，梁樹定了個鬧鐘，這會被吵醒了，摸到手機套上衣服迷迷糊糊地出去，一出門就被冷風吹得一哆嗦。

淩晨确實要更冷一些，出了門順着光亮進了堂子裡，看見賀山正坐一旁，手肘杵在桌子上，手半握成拳頭撐住下巴，正盯着一處發呆。

梁樹走近摸摸他的耳朵，剛從被窩裡出來，手還熱乎着，碰到賀山冰涼的耳朵，觸感都真實了許多。

“你去躺一會吧，這我來看着。”梁樹手順勢落到他賀山肩上。

賀山的頭從半握的拳頭上支起來，點點頭，走路晃悠悠的，說了句“謝謝”就走了出去。

一個人坐那，沒個搭話的人，總覺着下一秒腦袋就要磕桌子上，磕一送一，送個腦袋上的大包。

快七點的時候賀山沒醒，李既歡先來了。

梁樹朝門口一看有個人影，再一看，李既歡拖着東西進了棚子。她環視了一眼沒看見賀山人，就看着梁樹一個人坐裡邊兒，也愣了一下。

“歡姐，”梁樹噌地坐直了身子，先打了聲招呼。

“啊，梁樹。”李既歡回了神，朝他點點頭。

“賀山剛去眯了一會，這會還沒醒呢。”梁樹跟着解釋了一句。

李既歡一邊往裡面拖東西一邊說：“行，我剛趕回來，順手帶了點東西，放哪。”

梁樹麻溜起身幫忙放東西：“就靠着桌角放就行。”

這架勢，整得他跟主人家似的。

他接過東西看了一眼，裡面是一些零食糖果之類的。來人都得抓一把糖走。昨天準備得匆忙，這些小東西沒剩多少了。

“我爸昨天來的時候就跟我打電話說糖快沒了，讓我來的時候帶點。他今早還得去幹活，就沒來。我也是剛從車上下來。”

李既歡卸了手上的東西後在衣擺上擦了擦手，端了個凳子坐到方英身旁。

就憑她好像梳過但還是有點亂糟糟的頭發，和全是褶子的衣服，不用說梁樹也看得出來，她指定是剛下了車就朝這邊趕。

更别說她的精氣神，看着眼睛瞪得老大，但眼裡全是紅血絲。

李既歡坐在方英旁邊默默看了一會，隔了老久歎了一口氣。

梁樹本來跟她就沒多大的關系，也不知道說點什麼能跟她搭上話。

兩個人就這麼一人一邊沉默地坐着，但好歹多了一個人，梁樹沒之前那麼困了。

沒坐一會，賀山就從門簾那走進來，看見李既歡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打了聲招呼。

“休息好了麼，山哥。”李既歡朝他笑笑。

“好點了。”賀山點點頭，坐到了梁樹旁邊。

上午人少，下午人開始多起來。

下午出了太陽，鄉裡鄉親的沒事就來這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大家都知道賀山父親走得早，這會母親也走了，家裡就剩他一個人。

上了年紀的人看他還是個孩子，實在也是小時候看着長大的，這會免不了幾分心疼，提着家裡的東西往這送，拍着賀山的肩膀說點有的沒的安慰話，總之就是讓他看開點。

沒什麼事做大家也沒走，就坐一堆湊點人氣，唠兩句閑話，提點方英生前的事，說她年輕的時候怎麼怎麼能幹，種地的好手，一個人要頂别人家裡一個漢子。

遇上了點事也從來沒讓自己憋屈，急哄哄地當場就得怼回去。

賀山也能幹，人還沒竈頭高，跟蘿蔔似的就得墊着闆凳炒菜，鍋鏟看着比他頭都大。

聽到這梁樹隔着人群望向賀山，心裡跟酸菜泡發酵了似的，從胃裡一直酸到胳膊腿。

賀山這會變得有點笨嘴拙舌，隻是跟着人群搭腔幾句。他顯然還不太适應被人們當成話題的中心。

人群的話從賀山又繞到了賀山早死的父親，唏噓了一會，重新繞回了賀山身上。

眼尖的人看着旁邊坐着的李既歡，起了個頭：“歡歡，你和小山的事什麼時候能落實啊。”

李既歡就跟早料到了有這麼一問似的，滿不在乎地笑笑：“陳姨，别取笑我了，我臉皮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