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裝改色的瑪莎拉蒂在山道上飛馳,如一頭咆哮的野獸。
臨近半山腰時,主駕駛上的那位忽然微微側首,用沒什麼情緒的聲音問道:“沒喝酒對嗎?”
孫恬恬先是發愣,随後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啊?啊對,我酒精過敏。”
後座上的兩人也都擡眸往前看去,但對話到此為止,讓人捉摸不透意圖。
直到半分鐘後,前方山道上有明顯的晃如白晝的燈火照來,拉長的刹車聲長劍出鞘般眨眼殺至,她們才看清右前方車道上依次斜停着的七輛跑車,以及那群喧鬧的人。
“抱歉。”利落停車後,亮起的橘黃色的頂燈在男人的發上灑下紛揚碎金,“有點事,就順路到這裡了。”
“車留給你們。”
???
這是什麼意思?她們隻是碰巧攔了帥哥的車,結果人直接把豪車送她們了?!
孫恬恬和苗若涵以為自己聽錯了,江染銀有所感地擡眸。
後視鏡裡的那雙眼着實好看,眼皮那道褶很深,乍看像單眼皮,冷淡得銳利,偏偏瞳孔黑亮如曜石,盈着光的時候,又平添了幾分無辜的多情。
碎金自發絲散落進這樣的眸子裡,江染銀恍惚撞進了一片浮光躍金的海。
這是今晚的第三次視線交彙,她想,最好不要再有第四次。
她看着周岐征開口,眼神有她熟悉的一絲極淡的惡劣。
他說:“開去哪裡野野多久都可以。”
他頓了頓,“野完記得回來。”
言閉,熄火,他推門下車,車鑰匙都沒拔,任幾人在車内面面相觑。
即使再怎麼遲鈍,孫恬恬和苗若涵也品出了帥哥話裡耐人回味的意思,隻是她們還處在餘震之中反應稍慢,沒能來得及質問江染銀,就眼睜睜看着她開門追了上去。
山間的晚風要比山腳涼許多,江染銀穿得清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跟着就聽到此起彼伏的輕佻的口哨聲。
是群倚在改裝跑車邊的年輕人,打扮得像地下rapper,看起來挺精神,還有倆身材熱辣穿得更辣的美女。仔細觀察,年輕人分了兩撥,人數少的那邊見周歧征出現後露出欣喜的表情,而人數多的那方,卻不怎麼友善。
“喲,不愧是車神,應戰還帶妹啊,牛批牛批。”
“看不上我們的妹呗。”
江染銀聞言蹙眉,她不喜歡那些人打量的目光裡的輕浮意味。
在她前面,朝人群走去的男人突然頓住腳步,輕嗤了聲。
車燈打在他身上,江染銀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站得散漫,單手插兜,露出月色下冷白的腕骨,清涼的夏日晚風吹拂,絲質襯衫勾出一截窄腰,風情得涼薄,有種圖窮匕見的殺機。
“不會說話?”視線輕慢掠過開口的幾人,“嘴巴拿地上擦擦,還沒輪胎叫得好聽。”
“你tm裝什麼逼,叫你車神還真擺上譜了?你他——”人群中有個髒辮頭格外刺,隻是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一身潮牌梳着大背頭的男生掃了眼,氣焰頓時萎靡了幾分。
“七哥,等你一晚上了。”潮牌大背頭嘴上帶笑,面上的尊重是擺足了。
“人呢?”周歧征省去寒暄,直奔主題。
“哥!哥!我在這!”不遠處林子裡竄出來一坨黑影,眼見着要扒上周歧征,卻被他輕易閃開。
江染銀隔得不遠,認出了來人,是周歧征的表弟宋時予,十八歲,剛成年。
宋時予知道他哥不耐煩,也不敢繼續黏,但人已經有了底氣:“哥,你一定要碾壓王嘉宇他們!”
周歧征沒直接回應,隻睨了他一眼,轉而看向對壘的那群人。
潮牌大背頭王嘉宇道:“老規矩?”
江染銀也看出來了,他們是要賽車。當年她還沒出國的時候,這種私人約賽的場合她見了許多次,隻是她從沒跟過重明山,所以之前沒想到這茬。
重明山有一段八公裡的路,不算長,卻有一連十三個彎,其中有幾個發夾彎,驚險無比,堪稱江陽市的秋名山。
不少賽車愛好者喜歡深夜來此飙車找刺激。
曾經她也很想坐在副駕親眼見周歧征飙這段路,可那時候他死活不同意,說她太小了,怕吓死她,後來她再大一點,周歧征已經忙着職業積分賽了。
她對重明山極速的夜色,從來陌生。
怔愣間,孫恬恬和苗若涵也來到她身邊:“什麼情況?”
江染銀回神,正要答,卻聽到清冷的男聲在夜幕裡,輕笑了一下。
“誰說我要賽車了?”
“七哥,耍人不好吧?”王嘉宇是忌憚周歧征的,畢竟就算都是二代的圈子,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難道不是你們耍我?”周歧征笑得眉眼彎彎,看不出怒氣,“我很早前就說過,不會賽車了。”
“行,那宋時予——”
“跑一圈倒是可以,十一分鐘,你們随意。”周歧征漫不經心打斷,輕松的話語卻讓在場的人都猛然心驚。
大家都是玩車的,重明山十三彎不知道跑過多少回了,十一分鐘什麼概念沒有人不清楚。
足以碾壓得他們粉身碎骨的恐怖速度。
衆人臉色變了又變,終于有人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跑呗,那我們怎麼知道你跑多久,還不是你報多少是多少。”
宋時予:“你說你爹呢?我哥需要騙你???”
“可以。”王嘉宇沒有猶豫,周歧征這種人,就算是他也得認,人家根本不屑于作弊。
但仍有人隐隐不忿,雖然他們這群人以王嘉宇為首,但也有人身家不差多少,不會完全服氣。
“行啊,就讓你自己跑,不過我們都讓步到這個地步了,你副駕加個賽車寶貝不過分吧?”
此話一出,氣氛陡然凝滞。
即使他們是業餘玩車的,甚至約賽都是私人攢局規則松散玩個高興,但也知道賽車若想比好成績,副駕坐人的影響有多大。
副駕帶上人等于增加車輛的載荷,變相的降低了車輛的性能。
要求周歧征帶賽車寶貝,無疑是給人加壓還監督計時。周歧征說了十一分鐘,多一秒都是自打臉。
宋時予忍不住想掰扯,卻見周歧征左手垂下,手心朝内,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半T狀,指了指地面,是暫停的意思。
宋時予啞巴了。
“可以。”周歧征微笑着應答。
從始自終,他都一副遊刃有餘的輕松姿态,晚風拂動他映着粼粼光芒的絲綢襯衫,站在明亮如晝的燈光裡,竟有種蕭條的孑然。
江染銀忽然感到難過,漂浮的酒香一下子就發了酵,從四面八方侵襲,無孔不入,激發了深埋的陳年的酸,在胃裡漲潮,漫上鼻尖。
他還是變了。
明明該是在萬衆矚目的賽場上,明明該是目空一切的大魔王。
曾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江染銀有些不敢看,視線正要撇開,周歧征毫無預兆地轉了身。
搖晃模糊的光影裡,她看他無視了朝他聳肩的美女,在衆人詫異的眼光中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五米。
三米。
一米……
半米……
站定。
他低頭,還是單手插兜,眼裡盛滿碎星般的光,嘴角勾起,聲音在醉人的夏夜晚風裡有種蠱似的魔力。
“妹妹,”他拖慢腔調,“一起兜個風?”
江染銀怔住,嗓子像突然被堵住,酸意泛濫成災,漫得她腦子發脹。
她沒回答,視線裡滿是眼前的人,和多年前的男生重合又割裂,循環往複。
“怎麼?”周歧征挑眉,有點痞,笑得還有點壞,“有了野男人就忘了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