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地一下,江染銀又燒起來了,窗外的雨也驟然變大,劈裡啪啦砸在玻璃上,混亂又強勢。
好不容易稍微退了一點的燒,卷土重來。
江染銀頭痛得幾乎要裂開。
她強按着幹脆抱着世界一起毀滅的心情,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裹起來,腳步虛浮地落地。
視線在掠過床頭櫃時,僵硬驟停。
那裡有一根幹幹淨淨的水銀溫度計,但江染銀怎麼看都懷疑它不清白。
明明有溫度計,卻偏偏手貼額頭感知溫度……
江染銀深吸一口氣,不敢再想,也不敢猜。
視線強作鎮定移開,沒有一點點防備地看到了床尾那片淩亂的染了星星點點顔料的浴巾……
算了,就這樣吧,她真的煩了,全部都給她毀滅吧!!!
她仿佛成了作案現場癫狂又鬼祟的兇手,把溫度計和浴巾統統塞進衣櫃最裡面,如果有火,江染銀甚至會喪心病狂地把它們燒了毀屍滅迹。
做完這些,她坐在床邊,就幹坐着,一動不動地發呆,像是一具抽了靈魂的風幹女屍。
良久,她聽到外面細細簌簌的動靜,這才一點一點地回魂。
也不一定對吧,萬一呢,黑燈瞎火的昨晚也沒開燈啊是吧,再說又沒發生什麼……
她發燒了,她昏死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尴尬的不是她。
十分鐘後,江染銀慢吞吞地走出卧室。
大夏天的,她穿的長袖長褲的睡衣,扣子系到最後一粒,嚴絲合縫。
家裡也不是什麼幾百平的豪宅大平層,從卧室到廚房中間更沒有開馬場,是隻螞蟻十秒也爬到了,江染銀愣是磨蹭了十幾分鐘,最後捧着杯剛泡的黑咖啡,灌了兩口提神醒腦潤嗓子,虛虛靠在廚房門框上,看着周岐征寬闊的背影。
開口,嗓音依舊沙啞得像被刀子拉過似的。
“你從哪變出來的吃的?”
江染銀太了解她媽媽了。
即使她沒有正和小男友旅遊熱戀,也不會在家裡儲備什麼食物,倒不是她有什麼每天去超市菜場買新鮮食材的勤快習慣,而是她根本就不愛做飯。她們江家的冰箱通常都放的各式飲品、水果冰棒,以及護膚品……
偉大的江迎晚女士職場上雷厲風行,生活上精緻挑剔,但十指不沾陽春水,小時候偶爾母愛泛濫親手給她做飯,把江染銀喂出個急性腸胃炎,在醫院裡吊了三天的針,被幹媽一頓數落,說我當寶貝捧着的每天好吃好喝的養着的女兒,你就給我這麼糟蹋?
在江染銀成長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江迎晚都是忙碌的三天兩頭見不到人的。有段時間她甚至埋怨過媽媽,覺得她不愛她,是後來慢慢長大了懂事了,才理解了媽媽。
江染銀不像普通孩子有個完整的家,她的戶口本上隻有她和江迎晚女士。江迎晚不是離婚更不是喪偶,她根本沒結婚。
江染銀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因為她是她媽在精子庫裡精挑細選然後試管出來的孩子。
在江迎晚的世界裡,隻有事業沒有愛情,江染銀是她唯一的軟肋,不過孩童時的她不太懂,後來才明白。
她其實挺佩服江迎晚的,也無比感激她愛她。
那麼一個醉心事業的女強人,心甘情願地給自己拴了個包袱。那時候她處于事業上升期,三天兩頭出差到處跑,忙成了陀螺。但她不敢懈怠,反而拼得更狠。職場上本就對女性更為苛刻,她又是個單親已孕的母親。
江迎晚也是獨生女,母親走得早,父親年事已高,沒有幫襯,一個人帶孩子尤為困難。江染銀嬰孩時期都是靠的保姆。
然而某次工作提前結束,出差回家的江迎晚打開門,看到保姆坐在沙發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任由小布丁江染銀在潑灑了食物的地上爬,衣服、圍兜髒得像抹布,身旁還滾着隻碗。
強烈的怒火裹挾着剜心的痛刷地沖上天靈蓋,江迎晚當時就一手抱起江染銀,一手撿起碗扣到保姆的腦門上。
當時她想,她那麼努力地工作到底是為了什麼?讓她的女兒被人當狗養?
那一瞬間她想要不放棄吧,工作沒有家人重要。
那麼難的時候,是她閨蜜幫了她,也就是周岐征的媽媽宋秋韻。
宋秋韻結婚早,還一直想要個女兒,可惜生了周岐征後傷了身體,沒法再要孩子。她把江染銀當成了親閨女養。
在江染銀成長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大半時間都是生活在周岐征家的。尤其是初中那幾年,江迎晚的事業到了重要節點,被外派到海外,是個難得的上升機會。到了那個年齡的職場女性,選擇的餘地已經很少很少了,别說繼續往上爬,穩住都很難。
于是江染銀那幾年徹底被寄養在了周歧征家,也從那時起她就開始規劃學業,想要留學。雖然高中的時候江迎晚回來了,江染銀葉因為另一個原因依舊選擇出國,但一開始,她隻是想離江迎晚近一點。
這樣來說,在江染銀的成長經曆裡,周歧征真正扮演的,的的确确是哥哥的身份。
隻是她一不小心過了界,貪心了。
宋秋韻是真的疼她,周歧征更是把她當祖宗供着,沒獨立生活前,江染銀公主病得厲害,比她媽媽還要五谷不分。
都說留學留的是新東方,不管是藤校還是野雞,廚藝都蹭蹭往上漲。但江染銀不愧是江迎晚的親閨女,把不愛做飯的傳統繼承了十成十。在意大利呆了快六年,做飯水平依舊堪憂。回國後迅速融入外賣大軍,沒有半點适應期。
想在她家冰箱裡搜刮出食材,比審計查賬還難。
剛剛沒聽到外賣敲門的聲音,所以周歧征到底是從哪變出來的吃的?他是哆啦A夢嗎?
江染銀真的有點好奇。
周歧征似乎輕笑了聲,回:“我有百寶袋啊。”
聽清他的話,江染銀瞳孔微震,嘴唇翕動,卻半晌沒有說話,隻怔怔地看着他。
在江染銀怔愣時,周歧征盛好煮好的鮮湯馄炖,從廚房裡端出來,放到餐桌上,然後好整以暇地單手撐着桌面,說:“還要我親手喂你嗎,祖宗?”
江染銀猛地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