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學校初三以前是沒有自習課的,但是外校是寄宿制,所以時常有學生會留在教室學習,周歧征當時耳提面命要她跟同學分享,不許她吃獨食,不然以後都不給她帶了。
明明自己都是個沒長大的高中生,唠叨起來簡直比大人還煩。江染銀乖乖應承,轉頭就自己吃了大半。
當晚周歧征打完球,去江染銀教室找她,沒看到人。打電話也沒打通,問了同學都說她很早就離開教室了,可能回寝室了吧。
周歧征沒來由的心慌,飛速跑往女生宿舍樓,求了半天宿管阿姨幫忙看看,最後果然沒找到江染銀。
按理說學生在學校裡不會出什麼大事,但周歧征心頭狂跳,他找保安找生活老師,他們都說他小題大做,說再等等。
周歧征氣得不行,說:行,那我自己去找。
他從教學樓一層一層,一間一間教室的找,臨近十點的時候,終于在藝術樓三層的走廊盡頭廁所的最裡層的隔間裡找到了江染銀。
她小小地縮成一團,擡頭時露出白慘慘的臉,看着周歧征的眼睛紅紅的,可憐得要命,偏偏嘴上還逞能:“周歧征,你變态啊,幹嘛進女廁所吓人。”
跑了一路的少年鼻尖沁了汗,額發搭上眉眼,有種藏不住的乖戾。他脫下校服外套兜頭蓋到江染銀腦袋上,惡狠狠道:“江染銀,我再給你買吃的,我就是狗。”
“肚子痛不知道去找校醫?躲在廁所裡是想痛死了當校園傳說?”
“電話不接,你不是不怕嗎?躲我幹什麼?”
周歧征語氣兇得不行,江染銀從校服下鑽出腦袋,弱弱地說:“周歧征,我疼。”
少年滿肚子的火倏地被澆熄,無奈蹲下身,背朝着女孩,聲音也柔和下來:“上來,祖宗。”
當時江染銀以為自己賣慘躲過了一劫,可周歧征這個人記仇又惡劣,慣會秋後算賬。他連着一個月每天買一堆好吃的,邀請兄弟們圍着江染銀大吃特吃,饞得江染銀面目猙獰,卻不讓江染銀碰哪怕一根辣條。
江染銀從此明白,騙誰都不能騙周歧征,在他面前必須裝乖。
今晚,她何止沒裝乖,她都要在周歧征頭頂撒野了。可周歧征最後輕拿輕放,也沒多說什麼。
是啊,都是成年人了,就是哥哥,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周歧征不管她了。
清涼的晚風陣陣輕拂,暑氣節節敗退,天氣已有了初秋的模樣。
江染銀的心也跟着冷卻下來,她靜靜地跟着周歧征,兩人漫無目的地沿街走着。
沒有閑聊,隻是靜默地走着。
也是,他們之間隔了四年的歲月,很多話題都被時間沖散,确實沒什麼話要講。此時此刻,江染銀也沒有多少說話的興緻。
沖動之後的懊悔遲來的席卷而上,江染銀忽然很想回家,正要開口時,迎面突然快速沖來隔玩滑闆的孩子,不閃不避橫沖直撞,眼見着就要撞上江染銀——
肩膀一下被人攬住,那手掌堅定有力,将她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撞上男人的肩膀,她聞到那沖擊靈魂的痞子都動情的香。
頭頂傳來周歧征的聲音,朦胧得遙遠,又近在咫尺:“走路不看路,又想哪個野男人了?”
“哦,我世俗,隻能想到這種情況。”
江染銀頭深深埋在周歧征頸間,心想要不她還是死了吧。
這男人,還是記仇!
再次拉開距離後,江染銀唯唯諾諾,隻想把自己的存在感拉到最低。她不知道周歧征到底要帶着她走到什麼時候,但無所謂了,隻要這個男人不再找茬,她怎樣都行。
路過一家夾娃娃店時,周歧征停下了腳步,江染銀愣了愣,就看到周歧征直接走了進去,兌換了硬币。
撲通。
硬币投入娃娃機的時候,江染銀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仿佛義無反顧地跳進深不見底的懸崖。
明亮的燈光下,向來桀骜不馴的男人手握搖杆,松散的神情難得流露出些許認真。
江染銀忽然想起一句話:世界就像娃娃機,我隔着玻璃,卻得不到你。
可是随着撲通一聲墜響,娃娃落下,然後被周歧征單手抓着遞到了她面前。
她得到了娃娃。
犯規,他犯規!
以前江染銀看人說對男生抓娃娃沒有抵抗力,對此她嗤之以鼻,可現實遇上時,她發現自己并不能免俗。那一瞬間,她真的有種他要把全世界捧給她的錯覺。
江染銀忽然想到了曾經無數個瞬間,周歧征把賽車赢來的獎品遞給她,問她帥不帥,厲不厲害。
張揚的少年意氣風發,全世界都被他踩在腳下。
江染銀也覺得他無所不能,時常指着想要的東西對周歧征說:“周歧征,我要那個,赢給我。”
然後,周歧征就赢了。
那時的他所向披靡,那時的他無所顧忌。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那就是周歧征。
江染銀望着此時他手裡的娃娃,心頭發酸。
她忽然好想好想好想周歧征。明明已經重複,思念卻姗姗來遲,洶湧澎湃。
“給你。”周歧征單手插着兜,神色又拽又得意,燈光打在他身上,亮晶晶的銀飾閃着刺眼的光,他整個人都炫目非常。
“為什麼?”江染銀忍不住問,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去接。
“一定需要個理由嗎?”周歧征的語氣有種理所當然的意味,好像他隻是想給,就給了。禮物沒有特别的意義,僅僅是因為他心血來潮。
江染銀默不作聲,隻看着他。
周歧征忽然笑了,笑容竟比燈光還要耀眼,眸光湛湛,像水晶,像星光,像揉碎月亮的溫柔的海。
他溫聲說:“再再,歡迎回家。”
轟的一下,江染銀記憶中的隔膜被刺破,那被籠在迷霧後的影像破繭而出。
她終于記起來,重逢那晚兩人坐在山頭看流星時,她困倦着靠在他肩頭昏昏欲睡時,周歧征也低低說了句話。
那句話很輕很輕,轉瞬就消散進了晚風裡,沒有半點痕迹。
當時他也喊她再再,他說:
“再再,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