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八個年頭,一個極為尋常的日子,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的陸家人卻突然再一次出現在小院裡。
“三小姐,老奴這次來,就是特意接您回去的,您這”江管家看了看陸凝端坐在堂廳不準備動身的樣子,說“您這樣,不是讓老奴為難麼?”
陸凝這幾年别的沒什麼變化,單是養出了氣定神閑的脾性,她也沒看江管家,自顧自喝了杯山泉水泡出來的茶,茶香在口中彌漫,她方才張口“陸府人都知道我在這思過,前幾年江管家派人來過,應當知曉我一直疾病纏身走不得遠路,如今自然也是這樣,勞煩江管家就如此
回去交差吧”
她在這生活的自在,想讓她回那狼窩?她才不幹!
江管家臉上作了難,之前是大夫人還說讓三小姐最好是老死在這窮鄉僻壤不要回去。誰想到這沒過幾年就生了變故,三小姐不僅沒病死在這,反倒陸家老太太先亡故了。
若是旁人來吊唁時提起這麼一嘴,道陸家夫人連祖母去世都不讓人回來見最後一面,那蔣氏就無顔在京中貴人圈子裡立足了。
可這三小姐又不是個物件,說搬走就搬走了,她要死活不走,自己也沒辦法不是?
江管家隻得說了實情,道“三小姐,您此番非得回去不行。原本夫人不讓提前說,怕您過度傷心,但事到如今,老奴也不得不實話實說了。老夫人她,過失了”
老夫人去世?一直在家廟靜養的那位素未謀面的祖母?
陸凝自出生起似乎就沒見過這位老夫人,隻聽說陸府有這樣以為祖母。
既是如此,自己确實得回去了。
但因為并未相處過,聽起來也陌生的很,所以她此時聽到這話也着實沒什麼傷心的情緒,可面上得做出驚訝的樣子,于是語氣傷感,道
“啊?竟是這樣?管家怎麼不早說?雖說我現下确實身體不适,還能正常說個話,諾,那牆邊才剛倒了幾味藥。但生死大事,無論如何我還是得回去送祖母一程的”
江管家看了過去,說道“三小姐說的是,奴才給您換輛舒适些的馬車,再叫個大夫跟着,這樣路上也能以防萬一,到了京城尚有更好的大夫可以給三小姐瞧病,您自是不用擔心”
陸凝點了點頭,心道,他方才故意不說,想必是蔣氏吩咐他先瞞着。若是到了京城她穿的不得體的衣着回去,怕是要被所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于是對江管家說道:“管家稍候一會兒,我進去收拾些東西,我們便上路”
江管家頭上冒着汗,沒想到這個三小姐這麼難應付,自己隻怕壞了夫人的打算。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她許多東西都在這個小院裡,帶不走也挪不動。于是進屋收拾了些衣物和常用的物件,将台子上做的一些小玩意兒收進匣子裡,一股腦合上裝了起來。
打開另一個匣子的時候,裡面還放着一隻小蜻蜓,好像被人遺忘了太久已經變了顔色,陸凝拿在手裡想了想:“還是帶上吧”,又将剩餘的一些銀子收好放在随身的箱子裡。
直到江管家等的急了,陸凝才收拾妥當,雖說東西不多,到底還是有三個箱子,江管家一把年紀不好搬,陸凝還是托了其他人才把它們搬上馬車。
她來的時候坐的是一輛簡陋且颠簸的車子,現在回去了,馬車仍舊破爛,不過比之前的好些,至少看起來不會像來的時候那樣坐的那樣難受。
馬車跑了三四日,才終于到京城,下車的時候,陸凝揉着自己酸疼的腰又想:果然不管什麼車,隻要路程夠遠,總能讓你丢半條命。
天已經黑了,陸府門前兩盞通白的燈籠高高挂着給人打着光,後面高高的門檻,堅厚的大門依舊如從前一樣。
陸凝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從前覺得門檻高不可跨,現在再看也不過如此。隻是如今裡面挂滿了白色綢緞。
她惶然望着那門樓,好像數年前站在門口時那樣,又回到了過去。
“三小姐,我們進去吧,老爺夫人還在等着呢”
陸凝回過神,跟在江管家身後一路進去,陸府很大,她從小就知道,每個院子之間隔着老遠的距離。她一路走一路看,也勾起了些從前的回憶。從前,她
就是穿過這重重疊疊的院子去到母親的院子裡,去請安,去接受訓斥。
陸府的人都在靈堂裡,裡面厚重的棺椁讓人無端生出些恐懼來。見陸凝回來,他們暗暗打量着她。
她也在暗暗打量着他們。陸文遠和兩位叔叔跪在兩旁,身後是蔣氏這些家眷。雖是靈堂,可他們臉上也并無多少真情實感的哀痛。
陸家祖母同陸家的關聯并不深,她一直在家廟修養,和家人的關系也并不親近。
隔旁跪着的那些,大約是她的兄弟姐妹,時隔多年,許多人她也認不出來了。
她作了哀傷的樣子,上前添了幾炷香,對陸文遠及衆人行了個不算标準的禮道“父親,母親,女兒回來了”
陸文遠看着她,像是在回想他什麼時候有這個女兒,而後沉着聲道“回來就好,也送你祖母一程”
蔣氏接過話,說“你走的時候還小,一眨眼都這麼大了。大家變化都不小,想必家裡人都不認識了吧,今日剛好也認認人”
她手指過去一個個說着,這個是二嬸娘,那個是三嬸娘。穿綠衣服是二姐姐陸筠,穿深青色長袍是大哥陸銘臣,還有四妹,五弟什麼的,一圈介紹下來,陸凝簡直頭腦發懵,一時間沒這麼多應酬的容量。
陸凝面上客客氣氣第應付着,直到蔣氏将人介紹完。
二嬸娘面相溫和,手上牽着一個兒子銘繕,說“凝兒在外頭生活了這麼久,如今回來了,可得好好調養調養”
陸凝不尴不尬的,說道“多謝二嬸娘關心”
陸筠道“是啊,在舊宅修養了這麼久,現下瞧着,想必三妹妹的心性比我們沉穩不少”
陸凝看過去,隻見她這二姐陸筠身穿一身素衣,倒是還和小時候一樣,更加顯得有些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