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争春反問:“你如何知我是北地異邦女子?這個北又有多北?”
時爾梅坐直身體,細細端詳着她的面容說道:“若說你劍眉未修,臉絨未絞,與帝國農家女子也沒什麼區别。但要說你不是帝國女子依據便是你的發式,帝國女子十五歲及笄皆绾發。像你這種束發披散的不是沒人管的孤女就是服喪仍在守孝期,而你顯然不是這種情況。所以,我隻能叫你北地異邦女子啊。”
林争春蹙眉,心想自己還要跟蕭淩寒假扮夫妻,可不敢被人覺察她身份可疑。遂請教問道:“那帝國已婚婦人又該如何打扮?”
時爾梅微微嘟嘴說道:“你想嫁給帝國男子?”
林争春:“我是說如果!”
時爾梅:“那就要看你嫁的人是誰了。”
林争春:“商人婦!”
時爾梅心弦一動,自己要是走出院子也隻能經商。歡喜莫名而出,時爾梅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商人婦的發髻式樣沒有限制,發簪鬓钗除了掐絲龍鳳與流光步搖而外倒也沒什麼限制。點翠嵌珠看個人财力,如果發量少還可以戴狄髻,隻是民間婦人裝飾狄髻的頭面式樣相對簡單而已。不過這也不是問題,如果是你佩戴,我可以在規定式樣之内盡最大可能地鑲嵌上名貴的珠寶。”
林争春道:“尋常婦人無需貴重頭面,讓人一看就肯定是帝國婦人便好。”
“尋常婦人?有多尋常?”
林争春解釋道:“與丈夫辛苦經營,一同行商的小婦人。出門行商,财不外露。”
“哦!”時爾梅心想這麼快就開始規劃與我的婚後生活了,可按照時家現如今的财力全然不需要她親自行商。他怕林争春誤會,解釋道:“但凡有些家底的商人都不舍得讓妻子一同行商的。”
林争春:“不是夫妻創業相互幫襯嘛。你就說我應該如何裝扮才像個帝國婦人吧。”
時爾梅開始腦補,想這位英姿出衆的北地佳人一定想讓良人自力更生而非依靠長輩吃老本。他順着林争春的話說道:“年輕夫婦的确要相互幫襯,就像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是跟着我父親翻山越嶺收購貨物。嗯,你可以佩戴這種寬厚一點的木質發簪,挽一個獨髻再用頭巾包裹。這樣一來不容易弄髒頭發,出門在外不比在家方便,尤其是深山老林,十天半月也洗不上一次澡。”說着右手一翻,手指作蘭挑開一木盒,裡面是制式不一的木質發簪。
時爾梅選了兩支木簪,遞了一支給林争春說道:“你看好了就像這樣,一手攏着頭發一挽,一手拿着木簪往發髻這麼一插便成。”時爾梅微微側身偏頭向林争春做示範,水蔥似的手指攏着頭發,手腕一繞,寬厚的木簪就插進了發髻。他從架子上取下張方巾,包裹着發髻繞了兩圈系上結又插了兩根回形簪固定。
林争春看着簡單也解下了自己的發帶,如瀑青絲攏在手裡也那麼一绾,隻是插發簪的手握兵器慣了,弧度與力度都有些大,插進發髻的動作不似梅公子那般燕草碧絲,輕柔無骨。
時爾梅擡袖掩口倒吸涼氣,隻覺那支發簪在這位北方佳人手裡是能穿骨的兇器。
“不對呀!”林争春摸摸自己挽的發髻,歪歪斜斜。
時爾梅隻能安慰道:“第一次绾發能绾成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我幫你绾一個,你瞅着鏡子看清楚我手腕是怎麼繞的。”
“好啊!”林争春生于極寒之地,昆都的女子多辮發或束發。林争春不會将長發挽成如流雲重疊,因為這樣的發式扛不住從北域吹來的朔風。她更不會花精力在裝造上,漫天飛雪會在頃刻間覆蓋住她面容,會沉積在她的睫毛上隻露出墨如滄淵的眼眸。
她坐在兩面銅鏡之間,看着時爾梅把那根插得歪歪扭扭的木簪拔下。長發卷過他的手散落垂下,觸感光潔如綢,一傾如瀉是子夜裡的蒼穹,是玄天之下的北冥淵。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時爾梅北望蒼穹,紫黑色的天幕應該是萬靈的歸宿。
玄天,萬物歸宗。
時爾梅指尖輕撫她的發絲低聲問道:“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林争春疑惑地看着鏡中眼神發癡的男子,答道:“我姓林,叫林争春。”
時爾梅聞言抿了下嘴唇:“為什麼叫争春,太凜太硬太鋒芒。如果我有一個女兒,大概不會叫她争春。女兒應該像水,水利萬物而不争。”
林争春繞着散在胸前的一縷頭發笑道:“為什麼是女兒就可以如水平淌而不争?你可知道我這個北地有多北嗎?遠在帝國修士所無法堪輿的極寒之境。那年大家都在盼春天,盼着冰消雪融、盼着土地解凍。我出生那天暖風忽至,所以我叫争春。争在春天的光景裡把過去一年沒辦成的事都給辦了。”
澤浣懷林争春那年,昆都地熱能量因魔氣輸送管道洩漏而枯竭。北海地底轉化能量陣形同虛設,無法持續供應昆都至冰原一線能量。那年的昆都寒到了極緻,冰凍蔓延地底深處的試驗場,從舊皇城運至昆都的火器都凍廢了。生她那幾天,昆都也迎來了短暫的春天,趁着冰消雪融的光景,林書翰和久孤帶人修複管道恢複魔氣轉化,保證北域能量供應。
時爾梅伸手聚攏她的長發,聽她問道:“你呢,你二十年沒有走出家門,又無高人指點。你如何制作出精良的衣裳和首飾?你還能譜曲寫戲!支撐你創造美物的靈感又是從何而來?”
時爾梅一面绾發一面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了,每當我凝望夜空的時候,那些從未見識過的萬靈形象,那些無從考察出處的創意構思就會湧進我的腦袋。你能相信嗎,不是我在找靈感,而是靈感在找我。我攔也攔不住,看到了,就非得把它做出來。”
林争春笑道:“那你還真是被上天眷顧的人。”
時爾梅眉眼一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終是沒忍住地道:“可惜我付出了自由這個代價,如果我能走出家門,我甯願隻是個平庸之輩。”
頭發绾好了,時爾梅解下自己的發巾綁在她頭上。
砰的一聲,隔壁卧室房門被人推開,蕭淩寒擡腳就看見時爾梅的手撫着林争春的發鬓,端詳着她的面容。如張郎畫眉,是天底下最不該被人打擾的閨房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