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想起這位夫君在求子問醫無果後為顯示心誠,一來就要茹素,大夫告誡長期吃素會影響精子質量才改為抄經念佛。怎奈強求難逆天命,經文滌不淨孽緣,菩提掐不出善果。
林夫人替這位夫君不值,他才情頗佳,外形甚偉,明明跟自己的二哥哥那麼相像,可她就是生不出丁點情愫。她真正愛過的男人是二哥哥的反面,然而所有認識她的人都以為她接受趙淮安是因為放不下二哥哥。
林夫人媚眼如絲掃過趙大人,低語一聲極盡羞怯之意:“都說了這件事忌急,你成天在我耳旁念叨,我壓力很大的。”
趙大人最喜歡林夫人的軟,林夫人的任何軟,軟軟的身子、軟軟的姿态、軟軟的腔調。隻要她肯對他服軟,還求什麼子嗣,大不了從堂兄弟名下過繼一個兒子來養。
總商們攜家眷迎了出來,兩人随着簇擁走進宴會廳,趙知州與總商們談笑風生,林夫人與夫人們則安之若素,一派官商和諧的欣榮之相。
總商們暗暗松了口氣,隻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燒的熱烈,下馬威耍的豪橫,接下來就是你好我好的互惠模式。
時爾梅三人也上了樓,見人們衆星捧月擁着趙知州。蕭淩寒原以為自己交換不了幾張名帖,萬沒想到趙淮安随口一句蕭小友就把蕭淩寒拉入蜀商們的交際圈。
宴飲之後,林争春陪着林夫人和其他總商夫人說話。時爾梅瞅準時機拉着林争春去了一包廂,從櫃子裡取出一方錦盒放在木幾上打開,沖林争春笑道:“你過來看看,款式,顔色,制式可還滿意?”
林争春拔了時家的西府海棠,葉闌珊為此沒少在時母跟前講她魯莽。所以時爾梅這次出來高低沒帶葉闌珊,包廂裡隻有兩小婢隔着屏風聽候差遣。聽到時爾梅的話,端正着站姿,耳目卻早已越過屏風緊盯兩人。
絲絨盒子鋪滿一茶幾,林争春驚訝于這片金輝琳琅。她以為的所謂頭面隻是一支钗笄之類,想不到是一整套的婦人佩戴。
時爾梅端起最大的盒子擺到她面前說道:“你說金玉累身,色澤浮誇缺乏靈動。這套頭面花樣取自梅花。每片花瓣都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用了十五種不同色度的黃色蠶絲。你看,即便是在室内,也有明暗不一的色調。”
林争春拿起嵌置在盒中的扇形頂钗,赤金為骨,累絲盤花,内嵌花瓣是薄如蟬翼指甲蓋大小的繡片,朵朵相貼,層疊繁複。雖是黃色基調,從水霧黃到流沙金,再過渡到與邊緣掐絲一緻的赤金自然舒展毫無違和感。
林争春想起蕭淩寒的話,時爾梅擺弄的不是玩意兒是藝術。眼前這位玲珑通透的公子哪怕是跟他們不一樣的靈犀生靈又如何不值得他們守護?又有誰狠得下心對他說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時爾梅滿意她驚訝中滿是欣賞之色,又道:“争春者,唯梅也。”
林争春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閑适淡然,她放下手中頂钗說道:“太鄭重了,我不能收下。跟我想的不一樣,我以為隻是一支發钗。”
“一支怎麼夠?”時爾梅端正坐姿,鄭重其事地說道:“從頂钗到掩鬓,從臂钏到手镯,從項圈到戒指,一共三十七樣首飾。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聘禮之一。林姑娘,嫁給我吧。”
林争春一時不知如何回絕,屏風外的兩個婢子聽了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默默退出房間。
包廂内,林争春開導他道:“時公子你為什麼會想要送我聘禮?我不覺得拆了你家院牆這件事值得你以身相許。”
時爾梅猛搖腦袋,迫切表達:“值得,值得的。我離開老宅子來成都就覺着渾身不暢快,再見你才覺身心舒坦。林姑娘,你我是相輔相成的一對。以前我并不相信道長的話,可直到遇見了你,我才知道他說得全對。你就是我命裡的貴人,我的妻子,我這一生都應該朝夕相伴、時刻面對的女人。你一來,折磨我二十年的血症不治而愈,我們理應成為夫妻。”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對,閉門多日累積的憋悶在這一刻得到纾解。
屏風外的婢子對林争春投去了怨毒的目光,然而林姑娘聽了這番愛之宣言并未露出任何羞怯之色,反而緊皺眉頭反駁他道:“之前就跟你說了,不要盲從這些玄理,更不要牽強附會的把自己的遭遇全然理解為應驗了谶語。”她差點就說你是無魂生靈,人間的道算不準你的命。她清清嗓子,又道:“最重要的是,時公子,我對你如果有感情的話,也并非男女之情。”
她想起飛雪缭亂的午後,帝國的皇家道場如此威嚴肅穆。而她居然隔着一道屏風就在蕭淩寒面前寬衣解帶,全然忘了來帝國之前被兩位爹爹輪番惡補的禮儀規範。吓跑了蕭淩寒,才懊悔自己的沖動,在與之相處時時刻提醒自己要矜持。
愛情或許是理應如此的歸宿,但更多的是難以自持的欲念。
關在庭院二十年的時爾梅固執于道士的話:“為什麼?按照那道士的話來講,我的命盤襯你呀。我們不做夫妻做什麼?”說罷,時爾梅張開雙臂就要抱她。
林争春連退着起身制止道:“時公子自重,你不可以這樣。”
時爾梅:“為什麼不可以這樣?你是修士,你怎麼能不信道長批的谶言?”
林争春頭痛:“時公子,你可能是誤會那位道長的話了。男女的關系并非夫妻這一種狀态。”
時爾梅蹙眉:“不是夫妻,難道是兄妹?我想跟你結婚,你想跟我結拜?”
屏風後的婢子快忍不住笑了。
林争春耐着性子說道:“你的思路再打開點。除了至親至愛的關系,我們還能是…”林姑娘宕機,她也不知道什麼樣的關系适合她和時爾梅。
時爾梅站起身追着她問道:“同僚?可我不會拆家。師徒?你也不會跟我學手藝。”
林争春與時爾梅同時說道:“朋友?”
林争春點點頭,時爾梅搖搖頭。
“為什麼?”
時爾梅:“朋友不可以貼貼!我想跟你貼貼,就像抱着那隻大貓一樣抱着你。”
林争春有些尴尬:“我這麼高,可縮不進你懷裡。你再這樣孟浪,我就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同時,通風報信的婢子并未去往主會廳找時母,而是拐角去了休息廳對一位總商夫人耳語一番。總商夫人持扇遮面掩飾嗤笑,萬萬沒想到時家夫婦當寶養大的兒子會喜歡他人婦。
她對婢子說道:“你去一樓引那些送帛女子去鬧他們。”時父不識擡舉,堅持退出總商聯盟,賠錢是小,撤資是大。現在聯盟的鐵币都壓在西北錢鋪等着交接給沙海鐵戰部,可不能被人發現成都庫房裡已經沒鐵錢這件砍頭事。她隻能給時家夫婦找點事幹,分散下他們的注意力。
婢子會意,出了休息廳去往一樓戲劇大廳。時爾梅的新戲輪番上演,水果茶點準備充分,以招待想來捧場卻又沒有請柬的粉絲。
手持絹帛的姑娘裡有眼尖的,坐在凳子上眼睛盯着舞台心思全在樓上。時家婢子端着絹花走進後台片刻後拿着戲劇名目單子走了出來,三兩個婢子跟着她上了樓。她們知道這個婢子是想讓樓上的貴客們選戲,跟着她一定能見到時爾梅。
包廂裡,梅公子本以為北域姑娘直爽,首選開誠布公,主打一個真誠。可見她這個态度,才知自己冒進,改變策略以退為進。
時爾梅:“行,我跟你先做朋友。對于朋友的感激,你也不能拒絕,不然你就是沒拿我當朋友看。一副頭面不能收,一支簪花總歸可以收下。”
林争春喟歎,她選了支式樣最簡單的發钗說道:“那我就收下這支。”
時爾梅微抿薄唇,笑意純然:“你剛才答應過我要戴我送你的發钗的。”
林争春想也沒多想擡手就往自己發髻上插,時爾梅奪過她手中钗說道:“我來幫你戴。”一擡手就拔了她笄發的主钗,一卷長發旋即披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