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光球如日中天,煥亮了這個位于坑洞最底部的巨型穹頂空間。
澤爾借着金光才看清整個弑神台是多麼的驚世駭俗…不…是多麼超越想象的宏偉。雖然整個洞壁都被靈犀顆粒蠶食得坑坑窪窪,但也看得出穹頂依據星宿運行軌迹呈現出一條條的能量帶,這些玉化帶交錯縱橫,或磅礴燦爛似星河或輕薄靈動如星雲。再觀腳下石台也不是普通石台,也是一整片玉化晶體,黑色晶體之下也有呈現出九州地勢的能量帶。
這位神人複刻了九州地勢與星運軌迹,就算他神力無邊也需要龐大的知識儲備支持,也需要耗費巨大的算力依據此間地形精準定位。然而這一切的盛大與燦爛居然是為了弑奪他自己的神格。澤爾松開緊扼女子脖頸的手,他委實不忍心這樣的能人被鎖魂針消散。
女子靠在澤爾懷裡,死死盯着阿古丹,眼睜睜地看着裹覆自己軀體的靈犀顆粒飛向光球,在金光作用下消失,繼而清風徐來,清潤心脾。待金光球體轉化為靈犀顆粒之後,金芒逐漸盛大覆蓋整個穹頂空間。石壁上的群星軌迹,石台下的九州地勢,這些人為布置上去的能量源都消失在金芒之下。
待銷毀掉弑神陣的能量供應源之後,金球光芒消減,澤爾才看清那物是一片金色玻片。阿古丹将玻片收回銅盒,穹頂之下又是一片漆黑寂靜,唯一能感知到的便是幾人的氣息。
阿古丹走向女子,黑暗中能清晰感知其眸色中蘊含的怒意與鄙夷。女子沒有退縮反而倨傲地迎着他的目光,兩人就這樣于黑暗中對視。
片刻,阿古丹斥責一句:“小偷。”
澤爾感知到懷中女子抽抽抖了一抖,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不是小偷,玻片是你自願贈予我的。”
阿古丹又咬牙怒斥:“騙子。”
女子擡頭望向阿古丹,就算是在黑暗中,澤爾也能感覺到她那像黏膠似的眼神。澤爾意識到兩人的關系不簡單,慌忙推開女子,手腳并用朝陣法邊緣爬去。見女子就要跌倒在地,阿古丹伸手一比,女子旋即漂浮半空朝他飄去,阿古丹就勢扼住她的脖頸,拎其至前。
女子略微吃力地擡起手,交疊握住阿古丹粗壯的手腕,說道:“從始至終都是你的自我幻想,你對我所有的期許都源自你内心的渴望,而我并非你以為的那樣。所以不是我欺騙了你,而隻是我沒能成為你想要的樣子。丹,對不起,我沒能活成你想要的樣子。本來...是可以的。”
阿古丹微微蹙眉,他很想用力收攏手指,很想親手掐死這個小偷。他說道:“你立雪百年進入木雅秘境,就隻是為了偷走玻片?”
女子搖搖頭。
當年,這位神人趁無邪失蹤,無涯曆劫,澤浣下界,阿炳養傷,神衛營無人掌司之際偷閱機要。靈樞店與九天合璃宮完工之日,神域升上既定軌道,依托地星能源實現恒星運動。那天定為神域誕辰慶典日,神域締造者石精受封儲君。就在神域首個慶典日,石精受封儲君的吉日,石精卻消失在九天合璃宮。
神域記載石精化散神軀鍛造出合璃玻片,石精為了神域獻祭了自己的神軀。石精的親信遵其遺願,護送神冠下界安葬。從此這支親信隊伍留在九州,為其守陵。至于石精的衣冠冢到底在何方,神域竟然是一字未提。然而,雁過留痕,那麼一衆神域戰門成員在下界生活不可能不留下丁點線索。為監控九州魔氣能量,無邪的太微宮裡保存着持續數千年的九州能量運動數據,哪怕隻是一段鎢礦礦脈的成形與衰敗都有數據記錄。
天知道他耗費了多少算力才從龐雜浩渺的數據中抓出一條線索。
在橫斷山脈中心,一個名為木雅的區域,其雪山能量始終保持一緻,不像其他山川湖海的地勢呈現出抛物線的能量值變化。這不符合常理,因為滄海桑田,地質結構不斷變化,能量從無到有,從盛大到衰敗,不可能千年不變。
他去到木雅,在距離其不遠的南面大山中聆聽到了一個古老人族關于地星生态演變以及人族誕生的說唱史詩。他到達貢嘎,在雪峰連綿之間覺察到了神息,也見識到了自稱尤拉的守護一族是何等厲害的存在。
他站在雪峰之下,淋着澆頭大雪一站就是百年。
人族為求真知尚可程門立雪,他一個神人又有什麼不可以表達自己虔誠求真的心意。
阿古丹拿他沒辦法,對他說進入木雅秘境就不能離開,要成為尤拉永生永世守護秘境。
他毫不猶豫地銷毀自己雲座,并請阿古丹出手封印他的神識靈樞。
女子的回憶戛然而止,她對阿古丹說道:“當初是真心想留在木雅。我以為萬靈族真正成為了曆史,可誰能料想秘境之内竟然新生了靈脈。丹,我見識到了真正的不朽,我如何能放棄永生的念頭。丹,這就是折磨我的執念,我放不下!除此之外,我沒有欺騙過你。”
阿古丹聽罷,痛苦地閉了閉眼。誰能想到雪峰之下的萬年冢裡埋葬的不是一個生命終止而是生命延續,萬萬年山河巨變,貢嘎雪山之下的軀體居然還能因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而激活生理系統。他轉頭盯着澤爾,頗為怨毒的眼神在黑暗中如寒芒直擊人心。澤爾頓覺不妙,他體能不濟,隻敢連滾帶爬的逃離,沒爬多遠就被幾個尤拉截停。
澤爾惱道:“你們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
一個尤拉對阿古丹說道:“快了結這個叛徒,我們發過誓,尤拉離開木雅就隻能灰飛煙滅。”
女子聞言重重一顫,在極度恐懼之下顱内壓力增大。魂魄顆粒分散無法聚攏以至靈樞中空無法調節顱壓。她的眼球逐漸外突暴露出眼眶。才經曆過一場激烈的玉化,晶瑩潤澤的圓球上,瞳孔化為一縷翠色的煙雲。阿古丹卧眉微蹙,鳳目淺揚,一縷哀色凝在眼尾,竟是一滴血淚。他松了手上力道,女子從他的手掌滑下順着阿古丹的身軀堪堪軟癱在地。
女子因外力被擠開的喉管又重新合攏,她捂着漏風的喉管,擡頭對阿古丹說了句:“域外草場的木蘭花開了,可惜花期太短終是等不到你。”
不待女子說完,阿古丹的同伴就沖了過去,垂在腰側的手掌周圍凝聚出一圈攻擊陣輪就要出擊。
澤爾見他攻擊女子,急忙阻止說道:“等等!她身上有龍氣鎖魂針,你要攻擊她會觸發龍氣回擊。”
這位尤拉冷哼一聲,側頭俯睨無力趴地的澤爾說道:“你以為我會承受不住龍氣回擊?”
阿古丹冷聲道:“龍氣出擊會觸發四海龍池預警,會暴露木雅方位。”
尤拉指着女子說道:“他早就把木雅的秘密洩露出去了!阿古丹,你不要再受他蠱惑!什麼域外木蘭,他到現在還在誘惑你。因你之過他偷走重器,雖然現在找回來了,可今天你若不将其灰飛煙滅,你也會受責罰。”
女子聽罷緩緩閉上眼睛,在他選擇與靈脈融合的那一刻已然預料到了這個最壞的情況。他放棄神格隻為驗證一種假設一種猜想。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失敗了,這種強制融合改造軀體的假設沒能達到預期效果,關于獲得靈脈就能汲取能量的猜想也是錯誤的。好在,由阿古丹消散自己的魂魄,也并非一個讓他覺得難受的結局。
阿古丹垂頭看向了無生趣的神人,裹頭的紗巾早已滑落,露出一顆充滿褶皺的光潔頭顱。褶皺是軀體的老态表現,光潔是玉化效果。這幅軀體的毛發早已落光,在其衰弱的時候就要吸取他人魂魄以維持軀體機能,可随着輻射物質積累、衰弱加劇,再多的魂魄也阻止不了這幅軀體的消亡。
他剛到木雅貢嘎的那會兒,尤拉們以為他是個下界閑逛的神族青年,并未在意。直到他在雪山腳下搭起了帳篷,他沒有使用神力為自己開辟一處保溫隐秘的結界場,他就像個普通凡子一樣安靜的住了下來。木雅域内靈氣充盈,生态環境多元,除了貢嘎等高山終年積雪覆蓋冰川而外,其餘地方四季分明,這些地方生活着為數不多的、自稱為木雅族的牧民。
神族青年平日靠打獵、醫術向牧民換取糧食,他的醫術自不必說,精湛到起死回生。木雅出了個會治病的能人的消息漸漸傳開,不止康定的牧民,哪怕是居于高原深處的吐蕃首領也多有造訪。神族青年不單能醫病還能講經,最後被這些凡夫俗子奉為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