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早春和暢,晴空萬裡的日頭。
此時陰霾烏如墨迹,水澤湖泊滔滔不休。風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頂頭烏雲中好似有雷神,龍頭人身,鼓腹而動,閃電霹靂突至眼前。
電閃之後雷即鳴!
時秋此時已受過前八十道雷,周身無甚大礙,四周天地靈氣朝她狂卷而來,無色翻飛,生生自成一脈——一切迹象都在表明她已近證道。
烏雲電閃邊緣已隐約可見七彩祥雲正凝聚,隻等着揮灑天道祝福。
此刻盤亘在她與上界之間的,就隻是那最後一道雷。這最後的金雷應蘊含恒古鴻蒙意識,意在問心,不主殺戮
可她仍仰頭凝望面不露喜,風聲雷鳴皆不入她耳,天地間隻聽得心髒狂顫之音。
要說起來,上輩子皆是被這金雷莫名劈散了魂。
今日,已然是她第二回經曆飛升雷劫
千年葳蕤燭火再相伴,日日夜夜苦熬淬體煉魂之痛。時秋無親無故斷情絕愛,孑然一身心無旁骛,等得今日。
教她如何不期待而惴惴?
時秋是個倔強的性子,于證道頗為執着。這番重生來過,她隻當是天将降大任之奇事,卻也無處得知其中關竅。
第一回雷劫若說是磋磨,那事不過三,此回合該她得道,偏偏不信還能再出差錯?萬事皆有其理,唯恐不好明言罷了
步罡踏鬥尋道千年,九天神明何來為難?
可偏偏,事不遂人願,就是能出錯
天道法則似在聽她心音,連帶雷雲一張一閃有所感應。隻眨眼間金雷化劫,狂怒咆哮着,凝聚起滔天殺意。
眼見金雷的确又一次化劫,劈下那一刻。時秋已抛卻冷靜,肝膽欲碎,怒意從心。她衣袍無風自鼓,迎雷而上,憤然暴起的靈壓直飛沖天而去。
生死有固,得道自有數,憑什麼放之衆生皆準,卻獨獨不允她?如若天不允,那她便就此自取。求長生本就為逆天之舉,現下試斬天而去,不奈何留一個魂魄盡散的結局罷了。
無懼無憂不後退
霹靂轟雷入體橫流,切膚刨骨,神骸絞痛。時秋咬牙忍受,狠命從已碎裂的七筋八脈中抽取靈氣,此行已是不管不顧拼死而為。
指尖凝聚靈氣如有實質,她大揮一筆,龍吟扶搖嘯天而去,迎上滔滔金雷。
轟隆
巨大而壓抑的靈氣陡然爆開,餘大片輝光熠熠籠罩乾坤。刹那之間耀眼而目盲,靈府内被白光吞噬。
時秋神魂經由這輝光步入無盡皓白之中,這缥缈茫茫空間中,隻她獨存。
一道蒼古杳渺,無悲無喜的聲音自遠方盡頭而來
“未經曆七情,未有過人欲,如何圓滿?因果未償,不得褪凡成聖”
時秋冷笑不語
那聲音随即歎道:“何必呢孩子,心懷執念而漠然此世間又豈能飛升,你與那鳳主皆是不悟啊”
時秋不答反問:“前輩你又是何人?不知與這化劫金雷又有何關系?”
那聲音同樣也不答她,撫節悲歌自顧自道:“時候一到,自然會悟”
時秋不屑此言:“那可否理解為制約在下飛升的,就是前輩?”
“是也不是” 說了白說
“自問無愧于行,從未造過潑天大惡,合該如此被天道制約”
“此中有因果,孩子再活一世好好悟吧…”
“不可!”
時秋氣不打一處來,沒忍住嘴,怒而沖冠
竟是準備這般毫無交代,獨留她去千年沉淪。如此磋磨究竟是為何?世人可為之常,獨獨偏她不得?
料想此處定有結症,她斷念冷靜,準備周旋一番
蒼白境界内,時秋忽而皺額撫眉就地跌坐,垂頭幽咽泫然欲泣道:
“勞前輩這般費心,如此倒是某的不是了。如此某人便在這多陪陪前輩。與其這般生生世世苦做無用之功,那不如待前輩舒氣心悅後,再就自碎魂靈回歸天地,去也去個痛快”
蒼古之聲方才都準備散場了,聽這番一說,分明一怔,急道:“那倒也不必如此吧…”
天上天下,一片沉默不已,隻她絲絲密密抽氣入微
待了許久,時秋熬着耐心,隻抿唇不言語,大眼血絲攀附死瞪着虛無空處。
人都已輸透了便不可再輸了陣
還是那沉厚嗓音先打破沉默:“那…要不就提個醒”
她依袖拭淚,躬身作禮道:“前輩請說”
“練就功德金身,可抵惡因之果”
惡果?時秋欲言而無音,這話裡意思,她還當真招惹過潑天罪孽…
那蒼古聲音又話:“凡事安危相依,舍舊謀新才可破局”
時秋佁然不動,自顧扶額哭聲複漸漲,指掌徘徊腦門,作勢要發力,幽幽慢道:“前輩如此籠統糊弄,我要是信了,豈不是将來哭斷腸去,再詳細點?”
“天機不可洩露”,那聲音戛然而止
見對方并無明确拒絕,時秋諄諄善誘,深歎一口氣,垂頭可惜可歎:“哎瞧瞧,前輩這句‘孩子’,原是胡亂喊的,真真教人傷心”
“你這…那倒不如是”
“也是,前輩已是仁至義盡,某再這般雲裡霧裡死纏着,确實顯得無理取鬧了些。怕不是還有旁的擔憂給前輩絆住了腳”,時秋一臉哀莫大于心死,低頭淚泫
蒼古之聲清咳一聲,試圖找回自己的節奏,緩緩陳述:“咳,所謂功德,必修善而立名,人廣而信之,順從天意,德澤章隻也”
“人話?”,她猛然舉頭,面上已無哀怨之态。
蒼古之聲妥實無奈
“無非做兩處事,得利世之名,開宗立派累聲望;行救世之功,避免生靈塗炭,此處特指增進人妖二族友好交流…”
時秋還欲再問,失言而發嗓音如被掐滅般。這是要溜之乎也呐
隻聽耳邊又響起:“順其自然,自會得助”
眼前白光再閃爍,意識便徹底被吞沒
千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