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獨自慶祝,甚至細心地在屋檐燈柱上挂上紅綢紗燈,可空無一物的宗門裡,無生氣的風,還有一股散不開的土腥味都熱切地表達着違和,再加上夢境無活物,風雲不自動,草木不自生。空有形而無神,即使挂滿紅綢也全無喜慶,刻意搭建的真實感反令人生怖
不過這番折騰後,夢境主人似乎徹底靜下來,她專心擺弄面前沙盤上的山門,入了雲的塔樓,巍峨高大的建築物在她手上隻像是件受寵的茶具,把玩之後精心挑選擺放,宗門内高谷窪地,大小建築,隔牆圍欄被擺成陣法的順序,竟隐隐約約引導境内的靈氣流轉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用下行之器構建上行之道,不可謂不精。百竅忽通,慧思入我腸,這哪是在構建宗門,夢主是在擺設大陣呐!
時秋忽而悟了,先前補全的潭水内陣始終無法正常運行,不是因為靈氣流量過大,是因潭内陣法本就為雙,那些零落的石建築也可以成為陣法的一部分,理應運作部分靈氣的
這位夢境道友,脾氣怪了點,本事還是有的
隻可惜好夢不長久,時秋還沒偷學個全乎,人家又發怒了,俯下身來整個一抹,樹倒牆歪,轟隆一下子直接将山頭鏟平了
沒抄完作業的時秋:“…”,人無語多了真的會習慣
夢主無事般站起身來手裡頭憑空多了一卷畫軸,她狠狠撕扯下一截絹布攥在手心,整幅畫軸就這般被迫縮短上一大截
等等…這畫軸如何同她的靈器一般模樣?時秋上前質問她,她照樣沒理睬
“不行,不完美,再下次”,嘴裡反複嘟囔這幾句話,語帶三分偏執七分戾氣
她雙手緊繃住那塊被新鮮裁扯下來的絹布,攏罩山門廢墟之上,沙盤中的山嶺丘嶽改了樣貌,那土跟新鮮了,那山勢更平緩了,碩石植被帶着剛從海潮裡出來的腥氣
“下一次,下次一定一定可以做成了”
她的黑色眼眸沒有光亮,将沙盤扶正了機械地重複着同樣的動作,嘴裡低聲念叨的不是語言,是反複咀嚼的悔意,好似口中酸澀的可以褪卻悲傷,她一遍又一遍體驗着已然與自己失之交臂的歲月
如此數番,擺完了砸,砸完了就去撕扯畫軸,那天生寶器損毀越發嚴重,看得人心頭肉跳
時秋想到從前畫軸器靈同她說過,說自己是神器之首曾能容天之大,能含海之寬,曾經還有一位名叫‘大神娘娘’的主人…
是她?器靈從前過的就這鬼日子?
“犧牲了這麼多,我還是做不到完美”,夢主又一次抹平了沙盤,抱頭大哭,不過這次随着沙盤倒下,護着夢主的結界也應聲四碎
時秋将體内金光覆蓋在手上,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夢主,她的手腕細弱,身形也較先前矮小許多,她竟越活越回去成了個小姑娘,擡起頭來也不認得時秋了,怯怯問:“你是?”
好狡猾的人,發瘋發完,說撤就撤啊
山水畫軸被撕扯成段的絹布,零碎地落在地上,畫中墨水傾倒,沒了風光霁月隻剩斑斑墨迹,血染山河全無生氣一般
時秋收回目光,怒道:“你當斷不斷,不該亂來的卻胡來,你在瘋什麼?躲什麼?不要等下一次了,世無完美,唯盡人事爾”
小夢主被提溜着,吓得莫名帶了哭腔:“濁流那麼厲害,大神娘娘都沒辦法鎮住,你說,你要我怎麼辦!”
濁流?說的是妖庭的濁氣封印?
“天下大事自有命定,還輪不到區區困心橫慮于此”
小夢主沒理睬,揮手朝時秋投來一道金刃轉頭就要跑,時秋閃身躲過,那人又将手裡攥的畫軸絹布扔出
時秋收住絹布,怒目而發:“這靈器是娘娘留下的你忘了?”
跑到前頭的小夢主聞言停下腳步,大笑三聲,“若不能找到完美的解法,若是解決不了濁流,若是保不住這霄壤乾坤,就算留着它留着妖庭那群廢物又有何用!”
‘完美解法’?何等執着!
體内金光飛速流轉,時秋顯是被氣得不輕,手裡頭存了把火就等人靠近了好動手
她沉聲道:“方才我也說了,天下陣法哪有完美一說,多缺少補實屬常事,因為天道本就不全,陣術仿天如何得全數?于此道上追求全滿,無異于走上邪道”
夢主停在十步之遙的山丘上,即使時秋亦步亦趨地接近,她也沒跑開,站在原處笑聲陰沉:“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于此嘛?”
“為什麼不重要,來得,走得,誰也不耽誤誰就行”
時秋走得足夠近了,金光助火勢,她一擡手握住了夢主肩膀,火熾順勢點着了咫尺之遙的黑灰色陰影
籠罩在夢主面上的薄霧被火勢猛得掀開,露出一張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臉來
時秋吃了一驚,放手後退,隻聽夢境之主用自己的臉獰笑道:“莫與我提什麼邪道,你隻是我碎落的執念罷了,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