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山宗，屏山之頂，塗靈山殿
雖是日間，可殿内燈油煙味撩人，烘得空氣中全是肅穆味道，不由令人心懷崇敬仰望高牆，長生燈火燭高耀眼，堪比麗日
這面為紀念逝去兇獸的高牆自首次點亮，便斷斷無妖敢掐滅，三部之中誰人不知自家領頭的大王最重視跟腳來處？沒誰會樂意在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上去觸窮奇黴頭
燈是常亮着的，倒是負責點燭的小妖換了一波又一波，換到了今日，還是不能得窮奇滿意。畢竟點燭之職，必須需要長長久久地守在殿内，少不得要與進殿儀事的各位大王們說上幾句，侍奉一二的。
各小妖都将此職當做美差，既不用抛頭露面出去跑山，又能在各位大王面前頻繁露臉，不過回報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風險
今日議事結束，各領大兇獸們還未離開内殿便吵囔喧嚣，幾乎是慶祝起來——心樂而聲泰，榮登寶鼎的愉悅難以壓抑，哪怕妖庭權利尚未易主，這些個大妖就已眼望捷旌旗，隻将窮奇當做妖王，提前躁動了起來
喧鬧聲很快乘雲飄遠了，塗靈山殿驟然空蕩下來，滋滋啦啦地隻有燈芯偶爾迸出火星子，才整個動靜
窮奇看着面前的小妖顫顫巍巍，痙攣在地的模樣徒感厭煩
不夠機靈，不夠聰明，不夠忍耐，不夠膽色，就點燈添油這一點小事都處理不明白…隻是兩相比較之下才發現，可惜了原來那個侍燈小妖，伶俐乖巧不說，天賦也有些意思，更何況還是自打封印裡一同帶出來的‘原班人馬’，跟腳穩當，可惜，真的可惜了…
窮奇半眯着眼沉默地享受着日入中天的暖陽，心裡卻始終不得平靜。心有嗔怒，這，都要怪那愛生事的蛟
“報告大王，怪花林中濁氣雲團已被驅趕過河岸下百裡，周圍暫時不見異常”
思緒被打斷了
眼門前又來一隻小妖，牛首魚身，看上去靈犀薄弱沒本事，沒天賦，還是個上了岸便無法行動的廢物。不過，窮奇記性好且過目不忘，很快想來此妖是鳙魚，也是自己從封印中帶出來的‘自己人’
想到這層關系，窮奇才緩緩擡眼
帶翅巨虎側卧在軟墊，前爪伸展在胸前，鈎刀般的利爪細密規律地剮蹭着地面，若有所思般直盯着破落了鳍尾的鯉魚
窮奇洶湧，難以僞裝的獸性令雲澤懼怕，這位新上任的小隊長一刻也不敢怠慢，匍匐在地，低頭等候。緊緊收攏起被山石蹭破的魚鳍，十分勉強才站穩了不動，隻想在自家大王面前留一個好印象
等過了許久窮奇忽然沒由來地問：“六首蛟辦事如何？”
這話問得為難
鳙魚不自覺地将眼光撇向站在大殿角落的軍師，此獸初來卻已成為大王手底下頭一份的紅妖。不過裡裡外外都在傳揚，此妖唯擅讀心，近來日日跟随大王，切記絕不可在祂跟前瞎編胡謅
不然，下場如何，不言而喻…跟前這頭正抽搐嘔血的小妖就是那現成的例子
“蛟大王…事辦的利落，該做的都做成了”，雲澤應得勉強
這要說不好吧，那就是背後打自己頂頭老闆的小報告，直接說好吧，又有在大老闆面前過分誇贊之嫌，屬于兩頭不讨好，況這兩大上位者的關系絕算不上親密
窮奇打了個哈氣，對于這類不鹹不淡的回答似乎頗感無趣，揮揮翅膀就讓雲澤下去，可這次小妖卻沒走
“還有事？”
“蛟大王令我傳話說…”，雲澤覺得渴，不知是離水久了，還是因為緊張
窮奇閉目，有些不耐，“直說即可，我喜歡爽快些的，不必拘謹”
雲澤壯着膽子，“蛟大王說三部之内也隻有六首蛟族幹得了這髒活…要留祂在林子邊上守着濁氣雲團也行，蛟大王提出要多管一，一千妖…說是沒有現成的記賬上來日計較也行…”
這話說出口，鳙魚自己都覺出荒唐
兇獸三部吸納了許多新近倒戈之部族，構成複雜，于是大王提出将以三部原班人馬為主，打散新加入資曆尚淺的妖，分隔原有的部族構成，點對點的管理來确保‘曾經的部族凝聚力’不會在兇獸三部之内生出新的背反之憂
十妖成小隊，十隊成一伍，十伍成一領
辟除不能用作即時戰力的少數，三部所有人馬加在一塊，統共六千出頭，窮奇大王手底下直管二領人馬，那也不過千二之數
而六首蛟身為五領大妖之一，手下原就分了一千人馬
塗靈山殿内落針可聞
雲澤說罷了頭也不敢擡，難說窮奇大王現在是個什麼臉色
殿内溫度急速下滑至冰點，鳙魚随之一顫，魚須上立馬凍出了霜。魚鳍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聲滑跌在地上
“呵”，過了許久，隻聽窮奇輕笑一句，又沒了下文
窮奇尚未同六首大蛟翻臉，全是因為蛟有控風之能，十萬大山随處飄浮的濁氣雲團腐蝕再強，卻也還有雲的特性——随風，且須是吹得動靈氣走勢的天成烈風
派六首蛟這天賦用來驅趕濁氣可以說是用對了地方
而狍鴞，混沌作為與窮奇大王齊名，擁有吞噬之能的二獸，确也能處理濁氣，可現在一個兩個都失蹤了，窮奇手邊無可用之妖，才容得那蛟蛇猖狂無匹
連壁上的冰霜見着中天陽光，化了又凍，凍了又化，水汽上揚凝結成露，殿内水霧朦胧視線，高牆燭光在一片煙白色中似被惡狠狠地掐住了咽喉，忽明忽暗，飄搖不定，将将隐成螢火
“退下吧”，窮奇聲音也半陰半晴，不知就裡
雲澤如蒙大敕，滑溜着魚鳍站立才起身想退，卻又聽大王說，“見到内殿有污物，你不處理一番，好盡盡心意？”
“啊？”
寒意順着背脊椎骨幽然攀行，雲澤擡眼，魚背上幾乎滴出冷汗來，幾乎牛叫出聲
經過一番冷凍化霜，鳙魚面前吐血的小妖不知何時成了個紅刺猬。血液遇冷結晶成冰刃，萬箭攢心穿身而過，小妖愣是聲響全無，含着滿口的血冰渣子，已徹底去了
手忙腳亂抱起死妖，雲澤狠狠心，将冰刃插入副鳍将整個妖屍固定在腹部，可是如此滿地的血紅又無法處理了。鳙魚心亂如麻，也不想着要在大王面前掙臉面了，此刻隻攥着腦筋要将交代下的工作處理完成，好喘着口氣離開大殿，小隊長的威風魚還沒品夠
可這鳙魚站着且辛苦哪裡還做得了這差事？
内殿深處的軍師此時動了，朝着鳙魚偏偏頭，示意‘莫要多管速速離開’
雲澤在心裡千恩萬謝，倒退着急急滑水走了
鳙魚不知道窮奇正想些什麼，可偏獬豸聽得分明
祂們的大王根本就不在乎内殿整不整結，幹不幹淨，窮奇隻是口舌幹涸快要壓抑不住嗜血沖動，這虎渴血了，每每想到蛟蛇便會怒極渴血
窮奇迷瞪着雙眼，百無聊賴舔着爪子，試圖分散注意力來緩解一切非理性的沖動
無腦用事，可以說是兇獸最大的弱處，行事需有理有據不可沖動…
況且，這小家夥的血看着就不怎麼美味
窮奇又适時想起從前内殿的點燈小妖，那小鼠血裡帶香，身子那麼小，一把捏住肯定是軟軟糯糯的觸感，脖頸皮膚那麼薄，都用不上牙齒隻需舌上倒刺一勾就能品出血味來。隻可惜終究沒能及時嘗上一口，若要是當初讓那小妖留下就養在殿内，那也是件幸事…
求之不得處最難搔
咽了口唾沫，窮奇有些耐不住，轉而盤算着今夜去尋條落單的妖解解饞，就從六首蛟族中挑，至于名頭就說六首無禮頂撞…
食欲為天地間大欲
任獬豸耳朵再背，再想裝聾也能聽得見窮奇心聲嘹亮，旁若無人般肆意放縱的場面，龌龊不堪其想，更何況這位大王的心聲素來與旁人不同，音源繁雜，尖嘯刺耳，直震耳骨令祂難以久候
許是先前會議有話未竟，也許是今日與窮奇同處一室久了，獬豸難免心生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