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秋咬着牙,“什麼?”
“師妹你快走吧,我留在這自己想辦法”,他斟酌着語氣,說得慎重
識海中看到的脆弱痛苦是真實發生着的,那是容可舒永遠不想示人的一面,是令他痛覺自卑的一面
他的污濁無助,理應永遠埋藏在晦暗角落裡,尤其不想被時秋看見的
“為什麼?”,時秋喉中一苦,她的本意不是故意窺探啊
可他還是堅持,“忘了你看到的快離開這裡,我沒事”
時秋忽然明白了
原來她容師兄也會自哀自怨,原來他也并非無所不能,這男人素日情緒多變卻從未流露出脆弱來,大概隻因平日裡沒有什麼能夠真得傷到他罷了
而現在,他垂首癱倒在自己膝上,衰弱得眼皮也擡不起來
從頭到腳皆是與命運搏鬥留下的未愈創口,曾唯一能遮掩苦痛的人皮當着她的面被撕了個幹淨,藏于骨血之下的無助與無奈,統統不受控制地暴露在濕冷空氣中,可能也隻有去皮剝骨的刹那,才能見到他的内裡也一樣是哀與樂俱全吧
兩人僵持着,誰也沒說話,洞中聚集的濕氣落在石闆上,聲音厚重,像是有人心頭正滴的血
疼過,忍過,堅持過,被迫沾染鮮血與因果,到頭來卻沒有向前走上哪怕一步
他這冗長的生命,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早便覺得乏累,早就想放棄了,而現在就是個好時機,試問這天底下還有什麼死法能比拯救她人更為高尚呢?
況且這也沒有什麼難的,隻要放空腦袋,抛棄意識,再向濁氣低個頭就好,為了自己或許做不到,但為了時秋,他一定可以放棄所有長久的堅持——這全是為了不牽連她,也是為了不讓她再見到自己無助失控的那一面
就當是學一學,曾屈服于濁流的無數神族同胞一樣
“我會拖累你,隻要能讓你好生活下去,我便心安了”
時秋乍聽這番沒心又缺肝的客套話隻下意識地皺起了眉,等重新品過一遍覺出味來
她氣息失常,勃然怒發,壓抑已久的怒火才終于被點燃
思維還沒來得及轉過彎來,她已将人撩在身下一個巴掌先掄了過去,“老娘救你憐你,不是讓你逮着機會自暴自棄留在這破地方的!你有什麼辦法?不就是打算去死嗎?再敢說一句喪氣話試試?看我抽不死你抽”
“…”,容可舒五感木然,反應遲緩
他眼中的一秒可以很漫長,比如此刻,她的扇巴掌的手還未至,香氣卻如緩緩升高的潮水,先行研磨了識海
記憶裡的時秋一向傾心靜水沉香,染在衣衫上,後頸上再經由日溫體暖,味糯而淡,端莊又不失生動。他最喜湊去她身後頸後耳後,他時時留戀這溫暖氣味,宛如一個嶙峋受凍将死之人在乞求暖日的垂憐
時秋怒意難收,“不想要命了也得跟我回臨泱再死!”
可容可舒沉在回憶裡,他選擇不作回答
今日師妹身上的沉香偏甜膩,有些異常,還有這暖味裡頭,腥氣着實重了些,甚是不喜
連撫過臉上的巴掌也有氣無力,這巴掌打得不利索頗不像她平日行事果決的作風
愚鈍的識覺重新沉入軀體,他後知後覺才發現——
時師妹雖然此刻正掐着他脖子,立發怒目
手卻無力蒼白,面中七竅間滿是沒抹幹淨的紅痕,頸部青筋凸起随她的氣息一抽一動,卻絕望得很,怎麼也泵不上血來。
他留戀的暖香被衣襟袖口整片整片的通紅血氣,死死壓在下頭,連光臨他左頰的指尖也一樣濡濕甜腥,沾滿了危險。折作兩片的指甲斷口尖銳,劃破皮面沁上紅墨,将不知是誰的鮮血融化成為一體
容可舒的心髒狠狠抽動着,他四顧張望了一眼,便好似認出了身處地界,也在頃刻間知曉了現狀,同時也對時秋今日的‘冒險’經曆心有了然
對啊,這地方少說也存在萬年了,滄海桑田,陵谷變遷…
曾經的黑石山脈現在到底被淹沒在多深的水下啊?
他開始心疼她冷,反捂住掐脖子的手
四肢觸感還木着容可舒不知自己捏得十分用力,時秋的傷手通紅脹血,她卻沒抽手離開,隻頓了頓嗓子不置一聲。直到祛甲見骨一片模糊的指尖又擠出血來,怎麼也焐不暖的紅墨劃過他的喉結,澆退了一顆狂躁着火的心
“疼…怎麼也不說?”
時秋沖底下人點頭,“唔,學你呀”
他松了手,卻忽得忘記呼吸,忘記什麼勞什子的乏累疲憊一生空虛,直接閉上嘴再不說話了…
“聽見了沒有,要一起回去,我怎麼可能留你一人再此?”
“還有你什麼情況?倒是跟我說說啊,說出來指不定有辦法呢?你閉上嘴什麼都不講對誰都沒好處。怎麼不說話了,我說的你聽見沒有?”
“而且啊,濁氣一定有辦法可以解決…”
“對了你記不記得上次捉住的混沌?好像已經…一定有辦法的,一定”
“至于其他的…”
容師兄扶住了泛紅的半邊臉,懾于時秋‘脅迫感十足的姿勢’,他選擇保持靜止定定望着她,上嘴皮子白碰下嘴皮硬是被大腦放空,無故讓話落了地愣是一句沒接住
時秋倒完苦水自己也冷靜下來,她想為容可舒承諾些什麼,好讓人生出希望來,可說道半天自己倒也被繞了進去。隻恨自己沒有準備,倉促之下怎麼也解不開這道可能本就無解的題
一個人的意識若時時刻刻被挂在架子上小火烤着,濁氣熏着,傷口鈍着,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想死又不能死,那可真是…
要不說容姓男子性格扭曲呢,現在看來他能時刻經受如此折磨卻還隻是輕微變态,這件事本身就已然難得了
哎,都說衆生皆苦,可她容師兄這苦頭也吃得太飽了些
就好比現在,容姓男子倒在地上,濕發貼在鬓角唇邊又恣意零落在肩頭,他的衣袍半遮不遮,露了大半身子在外,面上還破了相唇間處處點血,他也不去擦雙臂貼在她小腿上有意無意輕微捏着,一雙暗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上方的人,舌尖探出來沿着唇線走過一遭,喉頭翻滾,當着面便将她的血咽了下去
這一切舉動襯在定海冷白色的光輝下,身下那人白壁澆血,暗騷難防,分外撩…撩…撂下一幅好可憐的模樣!
“你怎麼不講話了?”,不管人家如何,時秋決定自己還是保持正經較好
她的手溫吞地來回拂開他額間碎發,到頭來又被容可舒捏手裡,他呼出的熱氣吹在她的掌心,每每她都要顫巍一下,既瘙癢又撩撥
直到此時,時秋這才發覺自己姿勢有些不對,人家傷在背後啊,怎麼能騎坐在人正面上?那豈不是壓到背後,傷上加傷?火氣上頭也不能作此行事,着實有些混蛋了
甚至她還發現,當她又将手舉起來時,底下的人還頗不自在地縮了下脖子下意識要躲
刹那瑟縮的反應讓時秋驚覺,自己剛才那一巴掌,還有現在兩人這強迫模樣,她大概是像了極關上房門床上打媳婦的浪蕩敗家子…
“我,我看看傷口如何了?”,時秋重心前傾,支住手了就想起身
“不行”,容可舒這時候想起來自己張着嘴了,拽住時秋不讓動
“這怎麼就不行了”,她話出口又怕聲音太響驚着傷員,又柔聲問,“怎麼了哪疼?我看看”
壞事都幹過了,人心到底肉長的,時秋難免心懷愧疚,凡能體諒的地方軟和話也不由自主說得多些
“你一動我就疼”,她容師兄順坡下驢依言捂住自己心口腹腔,“涼,師妹替我捂熱了”
“…”,蹬鼻子上臉說得是你不是…
雖然心裡是不屑的,嘴上是嫌棄的,可無奈身體十分誠實
時秋還是小心上手,隔着薄薄一層羽織輕撫過他的胸腹中處,他的體溫上來了入手如暖玉,絲毫不比時秋涼,摸來摸去的卻也不知到底誰在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