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緊閉,久不通風的房間灰樸樸的,初升的陽光穿過窗面朦朦胧胧透進來,平鋪的光柱被揚灰卡住,像梳到了毛結的細齒梳子一時也不知是近是退
“田道友,我們,怎麼辦”,小狸的視線從眼前圓形的黃銅鏡子上挪開,定定等待着田季給反應
“按規矩辦”,一身儒袍布冠的田季動也未動照舊将手揣衣袖裡,稀松平常得很
小狸迷惑,“什麼規矩,誰家規矩覆蓋面這麼廣啊”
田季嘴角上翹,自豪道,“不但有規矩,遇此情況還有一套标準化流程”
“…”,小狸唰一下又将腦袋轉回來,靠近了往黃銅鏡子裡瞧,生怕是自己對情況有誤解
黃銅鏡子裡頭映照的,是臨泱側門外的光景——一衆服飾各異的人圍攏在門外山陰處竊竊私語,個個武器在手,腰間挂着個圓标小布袋子
這袋子小狸從小就認得,是靈昭研制,一次隻能透入少量空氣以此挾制妖獸的
那群人也不知在讨論些什麼,時不時推搡着鬧一番,時不時劍指臨泱情緒激昂,照常理來判斷這群人不是來搞事的,就是上門踢館的,雖然沒還沒打上門來,但總之不是什麼善茬…
狸不知該作何感受,一時默默凝視着田季
若這些人是攜帶惡意來的,那在對方動作之前,敏銳發覺其搞事意圖,并能精準預判其行為邏輯,還一臉冷靜定以此定下标準化流程,以及各項行為處理規範的這位田隊長,恐怕就屬于搞事中的王者,惡霸裡的精英,流程圖裡的亡靈,不是善茬的善茬…
田季對小狸視線有所感知,瞳孔放大,眼神忽而犀利地對望過來
明明就是匹馬,卻有着上位妖獸的捕食習性,天馬一族當真造物神奇
小狸被盯得發怵,“那能不能聽到他們說些什麼嗎?這群人裡隻兩個靈昭弟子,對方真的動手之前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掌門要找的那幫人呐”
田季搖頭,“現在沒有聲音,視角固定的動不了”
“啧,一樣都是為了便利,為何地心造物處不做得更便利一些”,小狸跳上窗台,靠近這塊冰碴子太久,總覺自己需要多曬曬太陽
田季還在觀察鏡中情形,注意力就沒挪開過,“銅鏡法器的濫用易侵害隐私,過于注重便利那便要與宗内好些規矩沖突了”
狸逐漸失去耐心,砸吧着嘴,“那隊長,現在怎麼辦?”,又沒有确鑿情報,萬一人家隻是不太面善的商隊呢?畢竟臨泱有那麼多開門生意要做,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隻能是…
“釣魚執法的話,說出去不太好聽吧隊長”
應和一般,黃銅鏡中十分突兀的傳出幾聲犬吠,田季久違地起身撣袍,随後揮來門外執勤的小妖,“快,去掌門那報一聲”
小狸眯着眼,“嗯?不是說沒有聲音嗎?”
“哦,剛才靜着音”,
“…”,說好的妨礙隐私呢
田季很快将那面黃銅鏡收回乾坤袋裡,又将新到手的身份牌從腰袋裡取出來,揣在腰間
小狸才眨了下眼,轉身已被田季抱起放在肩頭,“走吧,我們出去一趟”
“可我們也不确定是不是目标呐,而且這就走了?還沒吃飯就要幹活啊”
田季滿臉寫着‘少吃一頓不會死’,“無妨,但凡在宗門外遇見可疑人士用的流程都一樣”
今天是個好天氣,日光突然直射下來晃得幾乎睜不開眼,小狸有些不痛快,用尾巴大力敲打着田季的背,無妨什麼無妨…
“所以你說的流程到底是個啥”
臨泱側門外,某一處隐秘位置
“你,還有你們,腦子都石頭做的不成?”,話事人的聲音尖銳且滿是不耐煩,用劍尖輪流指着面前衆人,又撇過身崴着手,示意跟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還想什麼想?快快跟我走!”
“不行啊,按計劃我們該等伍掌事的指示再行動”,一身鵝黃衣袍的靈昭弟子勉強攔住身後修士們,“時機未到啊,何況現在集市臨時取消,我們可是連門都進不去啊”
“計劃?事到臨頭還提什麼計劃,按照計劃現在我們就該埋伏在臨泱内好吃好喝地等着炮響事發,而不是在此喝什麼西北風。再說,伍道友自己不是也遲到了”
昨日臨泱反面突然宣布要進行商業街道建築維護,意外紅火起來的春日市集,結束得也十分突然,本打算趁着人流提前混進宗去的修士們,此刻不得不做出一些變化
不過在場的本就是一盆散沙,若伍裁霄這個雇主在場還好說,現在麼,不過沸沸揚揚一鍋粥…
“現在幹等着肯定不是辦法,這位說得對,我們就先下手為強”
“說得輕巧,也就是前幾日人流甚多才放松檢查,怎麼又能混得進去呢”
“诶诶,跟你們說,我大哥已經先行潛伏入内,說不定能很快就能找到路子”
“你家大哥?凡事就靠那個透明酒鬼?不靠譜吧…”
“不然讓酒鬼偷一塊身份牌來不就好了,那門牌蛋一般形狀,好認…”
“都少在我耳邊吵吵慫什麼慫,你們手頭上不還有靈昭給的密獸嗎”,方才起頭要走的那人又撩着劍站出來大喊,順勢将腰間刻着圓紋的布袋子扯開,一頭裂齒大犬驟然現身,張口呼氣,大展利齒
那人指着地上的獸,笑容猙獰,“這玩意什麼效果,你們又不是沒見識過”
一見此犬,當場帶頭的靈昭弟子怒氣飙升,“給你們犬獸,不是讓你們招搖過市用的!”
“怎麼,當初靈昭落難市口張着布告四處求人辦事,事還沒辦成,就要擺起大宗門架子來啦?”
“你!“
當場落針可聞,氣氛十分緊張,以至于田季悄無聲息從背後靠近時,衆人皆驚
“不知衆道友來臨泱所謂何事?又事為何起了口角?”,田季執手成禮貌,馱着小狸微微躬身,“在下臨泱護衛隊隊長田季”
計劃尚未開始,對面先打出門了
帶頭那靈昭弟子臉色一變,含笑上前,“衆位與在下結伴而行,路過此地,幸會幸會”
田季看向人群中幾頭犬獸,眉頭一皺,卻依舊好脾氣道,“臨泱禁用乾坤袋安放妖獸,諸位可莫要犯忌諱...”
靈昭弟子眯了眯眼立馬打斷,“這是在宗門外,好像貴宗還管不着吧?想來更不會随意攻擊過路道友吧?”
田季沒有接話,默默笑着也沒有架起半點防備
同時間衆人隻聽一聲破空聲響,一人猛然沖向田季,身法迅速,劍如臂指,輕易挑破田季腰間挂繩,随後将圓型的怪異石符捉捏于手
田季隻覺腰上一輕,小狸低頭在耳邊輕聲感歎:“手腳挺利索”
圓形的灰色石頭兩端挂着穗子與吊繩,面上刻着個田字,石頭看似隻是普通石材,既沒有靈氣波動,粗識之下也沒有神魂氣息,模樣頗為古怪
那執劍人急速馳騁一個來回不過眨眼功夫,身法了得也算一方好手
待他事成,斂劍回首卻見田季動也未動,隻當來人是被自己的奇技吓破了膽,大笑之下,抓緊了方才十分輕易便被盜取到手的臨泱身份牌子,朝着身後南下的除妖隊大聲指揮道
“一鼓作氣闖入此宗,替天行道…”
不過此人話未說完,腳未着地,卻隻見面前三尺再無人影,那布冠儒生已連連退開,身法速度幾乎能撇下自己的肉眼追随,教人心中凜然
若有這般身法,為何偏偏方才呆如木樁,毫無反應,不對,有哪裡不對…?
“诶?”
說來時遲那時快,于此同一秒中,田季已然點地而動,心念之下扭轉催動脫了身的石符
修士手中的圓符倏忽一震,一時間纂刻在石上的暗紋瘋狂轉動,外表石頭皮燒似的被剝開,未知來源的靈氣驟然彙聚在手又一齊炸開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