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後腦傷的後遺症，鐘銳晚上入睡得很快，不過她休息得并不好，一直都是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雜亂無章的夢裡，時而是那個黑影用石頭砸向她的畫面，時而又是鐘志恒舉刀刺向周斯予，她努力的想要醒來，但是耳邊卻一直有一個聲音緊緊牽着她，就像是老舊電視的雪花噪點，聽得人心煩意亂。

“銳銳~”夢裡，一個聲音溫柔地喊着她的名字，那個人瘦削高挑，窄窄的下巴狹長的眼睛鐘銳沒見過，但她知道他是誰，那是她的親生父親鐘志楠。

那是這麼多年裡，鐘銳第二次夢見他，上一次是得知媽媽韓莉去世的那天。

“爸爸？”鐘銳不知為什麼，在夢裡喊出那個稱呼，還是會有想哭的沖動。

鐘志楠遠遠地站着，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很舊很老式的夾克衫，手裡拿着一個姜黃色的圍脖，他開口應着鐘銳，點點頭：“閨女别哭，爸爸在呢。”

剛上幼兒園，有小孩兒罵鐘銳沒爹，她才第一次明白，自己的爸爸跟别人的不一樣。那時她就在想，如果自己也有親生的爸爸，肯定不會有人欺負她。後來她曾經問過韓莉，為什麼鐘志楠會出海，卻被一向溫和的韓莉狠狠兇了一通。

“一個死鬼有什麼好打聽的！你不是也有爸嗎？”

當時才五歲鐘銳，被韓莉突如其來的脾氣吓傻了，她忘了自己當時有沒有哭，但卻清晰地記得，韓莉一手拿着抹布，另一隻手，在淤青的眼眶上抹了一把。

那是她這一生中，最恐懼的時刻，甚至很多年後，在她拿着闆凳腿兒跟鐘志恒正面對峙的時候，她沒有如此強大的恐懼感。

“爸爸？”鐘銳一開口，眼淚讓視線變得模糊，她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靠近，和鐘志楠的距離，都還是那麼遙遠。

“爸爸，你為什麼要走啊？如果你活着，我和媽媽都不會那麼辛苦了。”

夢裡，鐘志楠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他隻是站在那裡，慈愛的看着鐘銳。

鐘銳哭着醒來，發現自己的枕頭都已經濕了大片。

病房裡，陪護的周乘與何薇，都沉沉的睡着，窗外是醫院頂樓不滅的燈牌，已經是後半夜了，走廊裡還是是不是響起腳步聲，還有醫療器械工作的聲音，嗡嗡響着令人心煩。鐘銳披衣起身，推門出去想要透口氣，就看到了門口長椅上，蘭晨正坐着淺眠。

病房門剛被打開，蘭晨警覺的睜開眼，與鐘銳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有些不自然。

“怎麼起來了？有事？”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問道。

鐘銳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狹長的雙眼中寫着防備。蘭晨站在原地，他仍舊溫和的笑着，裝出一副關切的模樣。

“睡不着嗎？是不是頭暈？”

看着他虛僞的臉，鐘銳很厭惡，同時她也疑惑，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見她不答話，蘭晨有點尴尬，他眼睑低垂，長睫毛在眼周投下陰影，旋即轉頭看向空蕩陰暗的走廊，逃避鐘銳探究的目光：“你不要這樣。”

這大半天裡，他應該隻有這句是真心的，鐘銳冷笑反問：“那我該怎樣？感謝您救我？我用不用給你送一面錦旗？”